54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7825 字 8個月前

“吉王爺,這次的事情,真的是我,……”

“行了,彆說了。”吉王一擺手,“越箏手裡有我老婆娘家的把柄。他開了口,我肯定不能反駁。說到底,這事根本不怪你。”

趙毓卻說,“當年我在西北籌軍餉,求告無門,第一封永鎮山川就是您買的。您也不知道那是我要籌軍餉,但是您還是出手了,這份情,我說什麼也要還的。要不這麼著,您的那份利錢還繼續算著,等到了十年後,我再補給您。”

吉王笑了笑,三層下巴的肉都顫了顫,“心肝兒,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說你笨吧,你一直都挺通透的,說你聰明吧,你蠢的離譜。我要是不知道是你借著西北道籌軍餉,我怎麼可能出手一百萬兩白銀?你當我這家底都是大風刮來的?”

趙毓,“……”

吉王,“行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彆想了。這十年,我在你這裡掙了幾十萬兩,我特彆知足。我現在年俸五萬八,比你當年還多,聖上時常不斷再賞點什麼,這十年也就掙了六十萬兩,比你給我的還少。所以呀,我知足,真的!”

趙毓也笑,“既然王爺不惱我,那麼,……”

吉王,“剛說你蠢,你就開始算計我。得了,我知道你想要從我手中淘換銀子,不給!”

趙毓,“我不白要,利錢銀子加三倍!”

吉王,“心肝兒,我老了,讓我過幾天安生日子吧。我這輩子肯定餓不死了,我兒子也冊封了世子,他要是沒有大災,這輩子過的也挺好,就這樣吧。那麼多銀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用,真沒用。”

趙毓,“您要是不想給我銀子,還讓我過來爬山乾嘛。我這呼哧亂喘的,差點斷氣。”

吉王極其認真的看了看他,這才說,“你父皇當年讓我帶著你玩,其實是想要讓你遠離那些紛爭。天家骨肉生來精貴,活成一個紈絝不丟人,最丟人的就是在波譎雲詭的權力角逐中敗下陣,把天生的王爵給丟了。哎,你彆多心,我不是說你丟人,你這也是沒法子,誰讓先帝不是你親爹!不過呢,我實話實說,你也沒活明白。”

吉王,“孽緣,天生的孽緣,沒法子,真沒法子。”

趙毓,“啥?”

吉王,“你那個表哥的腿,是聖上找人接上的。”

文湛,……

趙毓沒說話。

吉王,“當年崔珩不是斷腿了嗎,本來這輩子就跟官場無緣了,可是聖上還是遍訪天下,尋來了名醫給他接骨,就是想要他出仕。你當年就在西北前線,雖然說有尹家維護,但是尹明揚到底隻是疆臣,雍京兵部不能沒有全心全意維護你的人,所以,聖上硬生生把崔珩給扶起來了。說實話,聖上待你是真心誠,那些人說你們兩個翻臉,我就覺得可笑。”

文湛!

趙毓倚著一株楓樹,手指開始扣樹皮。

吉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趙毓,“王爺跟我背書?”

吉王,“這是你對你父皇說過的話。當年你走後,我同你父皇爬香山,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棵樹下,他告訴我的。”

當年,……

趙毓是罪人。

當年,他在西苑,逼先帝退位,禪位文湛。

也許越箏說的對,他負先帝,負母親,負越箏,負崔珩,負楚薔生,甚至連他的妻同他也沒有平安喜樂,他負儘身邊所有人,也僅僅是沒有辜負文湛的帝座,而不是他這個人。

……

趙毓跪著爬了兩步。

“皇上!難道真要把太子逼到弑君奪位,謀朝篡位這一步,您才甘心嗎?

忠臣自古出逆子。

他做太子,上可對皇天後土、列祖列宗,下可對億兆黎民。他的肩上擔的起祖宗的千年基業,蒼生福祉,擔的起九州萬方!

如今,整個天下早已經謠言四起,說太子謀國不正。不止寧王,就連各地手握兵權的親王,藩鎮也借著這個由頭蠢蠢欲動,想要圖謀不軌。

也許太子最終還是會平定八荒,可是,戰事一起,狼煙所到,塗炭生靈。

《左傳》載,臧文仲曰:“宋其興乎!湯、禹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

興亡盛衰隻在彈指之間。

皇上!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不可因為一己私念,將天下棄之不顧。”

……

吉王,“你父皇說你是個極度自製的人。這點我倒是認同。說到底,你也做不了我這樣的紈絝,我豁的出去,你不成。最後,你不上不下的,就活成了現在這個彆扭樣。”

趙毓揉了揉臉蛋,“王爺不給我銀子,還把我拎到香山頂上教訓一頓,我命苦。”

吉王嗤笑,“你有跟我貧嘴的這個勁頭,怎麼就沒膽子直接對上雍王?我們惹不起先帝七殿下,可是你不一樣,拿出你做長兄的氣勢來!退一萬步說,你不成,不是還有聖上嗎?”

趙毓,“聖上的事,王爺知道多少?”

吉王卻王顧左右而言他,“古帝王享年不永,書生每致譏評。不知天下事煩,不勝其勞慮也。人臣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年老致仕而歸,猶得抱子弄孫,優遊自適。帝王仔肩無可旁委,舜歿蒼梧,禹殂會稽,不遑寧處,終鮮止息。洪範五福,終於考終命,以壽考之難得也。易遯六爻,不及君主,人君無退藏之地也。豈當與臣民較安逸哉!”

趙毓,“……”

吉王,“這是你父皇重病之時說的。大鄭開國一千兩百年,到今上為止,一共四十八代君主。你父皇駕崩之時不過五十一,剛剛過知天命的年紀,卻已經如同枯槁。但是,先帝並不算福薄壽淺,多代君主連這個年紀都活不過。承怡,走上了這條路,就是一條不歸路。當年你父皇在這裡,讓我以後見到你的時候記得讓我問問你,怕嗎?”

很久。

趙毓才說,“我不是承怡,這是先大皇子的名字。”

吉王有些奇怪,“怎麼,聖上沒同你說過?”

趙毓,“什麼?”

吉王,“承怡就是你的名字。當年那個替你死去的大皇子不叫承怡,他另外有名字。先帝帶著他一起葬進萬年吉壤,寫了牌位,他叫宣慈。”

宣慈?

趙毓默念了這兩個字,不知道是什麼味道,隻是覺得陌生,極其的陌生。

吉王,“怡樂安康,你父皇就對你有這麼點念想,你不成。那麼就換另外一條路,大大方方的,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世間沒有兩全法,有些時候,拿出霹靂手段,方才顯得菩薩心腸。優柔寡斷,各方都要個齊全,不會是個好結果。”

趙毓看著吉王,“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今天就犯渾。我現在有個坎,就需要銀子,您必須給。”

吉王,“我真是挖坑自己埋自己!”

趙毓,“您有什麼要求,提!”

吉王,“我要你綺鎮的土地,給嗎?”

趙毓搖頭,“不給。”

吉王,“我就納悶了,你手中明明有好東西,怎麼就不出手?隻要羨雲飛一出手,你什麼難題都解決了。”

趙毓,“這塊土地絕對不能在王侯手中。”

吉王,“為什麼?”

趙毓,“綺鎮給了您、越箏,甚至是崔珩,其實和這塊土地在隨侯手中一樣。”

吉王,“怎麼說?”

趙毓,“你們都不納稅。”

吉王,“當今天子富有四海,不缺這麼一點土地。”

趙毓卻反問,“王爺,這地裡的糧食不值怎麼錢,怎麼你們放著大好的白銀不要,眼睛隻盯著土地呢?”

吉王,“你這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這樣的皇族旁支,一代一代血緣薄了,離禁宮越來越遠,如果不給子孫留下點基業傍身,難道以後真的要典妾活命嗎?”

現在有些旁支皇族因為日子清貧,居然要典當姬妾給富戶度日。而那些人也願意租賃皇族姬妾,據說交|合之後會沾染龍氣。

無稽之談。

趙毓點頭,“這麼多年,列祖列宗南征北戰就打下這麼多疆域,占一點少一點。土地不是地瓜,種一根苗,收一堆,它就是萬世基業。王爺,王侯們不能把土地都占了,總要給像我們這樣的草民留點什麼吧。”

吉王,“他們可以租地種。”

趙毓,“碰到個天災水患的,地主東家再放個高利貸,這些小民百姓就成流|民了。”

吉王一見說不過趙毓,“成,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反正這些事我也管不了。我現在隻想著,真到了石家出事那一天,彆牽連九族就好。”

趙毓隻能看了看吉王,這種事,他沒有資格保證什麼。

吉王卻說,“彆哭喪著臉,這事跟你沒關。承怡,你父皇說的對,你挺自製的,聖上也是,就是那位七殿下差點,有些貪。”

趙毓卻想著,貪婪,那才是人的本性。

就如同看見佳肴美酒,繁花似錦、草長鶯飛的樂土,難道不想去享受,不想去染|指,不想去占有嗎?

皇位邪性。

隻有手握至尊權力而不越雷池一步的人才有資格安穩的坐著。

其他人,會被它引發的貪婪逼瘋。

隻是。

克製,隨時都克製,不也是一種煎熬嗎?

先帝說過——帝王享年不永,人君無退藏之地。

他忽然想到了文湛。

心頭狠狠一縮,他幾乎有些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