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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拿了這把折扇去問周熙的管家,“你們老爺出門的時候,可曾說過什麼?”
那位老者說話咿咿呀呀的,吳越鄉音濃重,趙毓聽的不算真切,可也是大體不差。
聽這位老者的話,周熙那天晌午出門之前吃了一碗菜泡飯,又溫了二兩永嘉的太雕酒,其他就沒什麼了。
“喝了酒?”崔珩聽著微微皺眉。
趙毓懂。
——周熙此人極嚴謹,有正事的時候從來不喝酒。
永嘉周家百年豪富,大家族一般都汙糟不堪,周熙自幼長在一個這樣滿是危險的環境中,見多了喝酒誤事,甚至喝酒喪命的事情與人,有些是咎由自取,而剩下的則多是被人陷害。周熙耳讀目染之後,自然知道應該怎樣躲開危險。所以,即使他酒量千盞不醉,卻絕不貪杯,甚至小心謹慎到嚴苛的地步。
至此,崔珩又問,“同誰一起喝酒?”
“永嘉來的賬房,剛出師。”
“姓什麼?”
“章。”
……
崔珩聽著一愣,“哪個章?”
“立早章。”周府的管家有些意外,“怎麼,侯爺不曉得?”
“我曉得什麼?”
“這位章賬房,是章春秋老先生的侄孫,他四弟的親孫子。如果不是這層關係,我們老爺不會同他喝這一口酒。侯爺,難道這位章賬房有什麼大問題?”
此時,崔珩的臉色反而緩和了,“不是,我隻是好奇,多問了一句。既然是章老先生的侄孫,就沒有問題。”
“侯爺,我們老爺他,……”
“你在這裡把菜種好,等你們老爺回來,年底給你多加一層股息,回老家再給兒孫置辦一百畝地,這是正事。”
出了周家的大門,崔珩手中一直拿著那把折扇,他下意識的打開,合上,再打開,再合上。
趙毓則安靜的站在門外,看著周熙這個小院。
安靜,清幽,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氣息,像詩歌中那些空穀幽蘭。
“承怡。”崔珩忽然說,“我自己去盯大長老還有西疆那些餘孽的事情,梁十一與北鎮撫司去找十三行的銀船。等回頭見到章春秋和十三行的人,你……”
“我今晚請章春秋喝酒。”趙毓說,“我什麼都不會說,隻談風月。隻是,大長老的事情已經讓你焦頭爛額了,再加上周熙和十三行銀船的事情,我怕你兩頭都要顧,最後兩頭成空。再說,北鎮撫司未必有空管周熙的事情。”
崔珩甚至都沒有問。
趙毓知道,最近好像流年不順,所有糟瘟的事情都趕的一起,擰成了一個爛線團。
上次他與文湛從沈臻那裡運出來幾十萬兩白銀,可是也知道了沈臻販賣鴉片甚至有可能通倭,文湛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隻是這些事情目前看來無法上台麵,調查甚至以後的暗中剪除這樣的事情自然要著落到緹騎身上。
北鎮撫司是皇帝的密探,是大正宮的影子,是令天下百官害怕的一把刀。
晚上的飯自然吃的食不下咽,酒也喝的不順暢。
十三行暫時被章春秋接管,因為這位老先生的德高望重,一切人和事情都還算服帖,未見慌亂。
趙毓過來也隻是吃了一頓便飯,溫了二兩周熙家自己釀造的女兒紅。
在場的還有雍京其他幾個錢莊、票號的掌櫃。他們吃飯的時候什麼也沒說,隻是一直在寬慰章春秋,讓他先儘心照看十三行,至於外麵的事情,他,還有西北道,還有其他錢莊票號,現在大家同坐一條船,誰都不會見死不救。
趙毓隻喝了二兩酒,隻是心中不痛快,也故意顯出醉意。
不久,他就告辭出來。
趙毓出門上馬的時候,章春秋還送出門。
門外,雜人少,清淨。
章春秋歎口氣說,“這樣一頓夜飯雖然是同行之間的情誼,可也算是坐實了我們十三行遭了災。我估算著,這些錢莊銀樓票號的掌櫃們回去肯定把自己家的存銀深埋地下,明天一早,雍京的銀價一定會再上一成。哎,大勢所趨,我們小民實在無能為力。”
趙毓則拍著他的肩膀說,“章先生,放心。你我十幾年的交情,放心,我不會棄周熙於不顧,放心,我也不會棄十三行於不顧。”
趙毓這一連三個’放心’,卻讓章春秋聽著有些,……
不過,他看著趙毓那張麵孔,在火把的光中顯出微微醉意。
像是,……
他自己本來的身份。
——一個出生就錦衣玉食的王公。
大正宮。
文湛進寢宮的時候,看見趙毓坐在台階上,旁邊是黃樅菖,正用一個小泥爐子溫米酒。
皇帝問了一句,“今晚外麵的酒沒喝痛快?”
文湛接過黃樅菖雙手遞過來的酒壺,在粗糙酒碗中的倒了一碗底的甜酒,同時讓人也拿了一個粗陶酒碗過來,自己給自己也倒了一份。
他坐在他身邊,從台階上向下看去。
頭頂的星空,遠處的垂花門,還有遠處,那浩渺無垠的太液池,和朱牆黑色琉璃瓦之外,那個遙遠陌生卻又應該熟悉無比的世間。
趙毓搖頭,“喝不痛快的。”
趙毓拿過酒碗,輕輕同文湛手中的酒碗碰了一下,隨即一飲而儘。
“文湛,周熙的事情,……”
“怎麼了?”
“老崔想要他信任過人查,可惜,人手不夠。”
“十三行的人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