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桃花源的終結。(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145 字 8個月前

十三行的人被擺放在木板上,有些人死的比較安詳,有些人死不瞑目。

萬幸,沒有周熙。

趙毓看到一個人的臉已經毀了一半,圓睜著一隻眼,而他的半張嘴皮肉已失,隻剩下牙齒和白骨,似乎有些突兀的鑲嵌在臉麵之上。

這個人,趙毓還認識,他們夏天的時候還在綺鎮見過,——十三行綺鎮茶莊大掌櫃,陳三龍。

當時他們在涼亭中品著香茗,看著垂垂稻穗,談著羨雲飛萬畝良田的生意。

沒想到,一轉眼,秋天還沒有過完就陰陽分隔。

這種傷口,……火銃!雍京應該隻有禁軍才配備的火器。

文湛立刻就要上馬回京,趙毓卻說,“我得留下。我惹出來的麻煩,怎麼也要善後。沒事,有定國公在。”

良久,文湛微微點頭,“好。”

皇帝上馬回京,隨扈的禦林軍全部跟隨,眾人則全部跪地,送聖駕離開。

蕭則官階低微,沒有麵聖的資格,此時跪下也必須額頭觸地,他聽見眾人的馬蹄聲踩踏在暮秋的將要枯竭的荒草上,狂風一般的遠去,這才慢慢抬起了頭。

趙毓就站在距離他不太遠的地方,手中扭著一把東瀛短刀,夜幕的火光下,刀鞘上的白梅與蛇顯得格外妖異。“景沢,我不問你彆的,告訴我這死的二百多女人和孩子是怎麼回事?”被人絞扭著雙臂,跪在泥濘中的景沢抬頭,桀驁不馴,卻垂死掙紮,“我是無辜的。”

文湛勝了那個東瀛武士,拿到他的長刀,本來趙毓以為這位武士也是秉承刀與人生死不分的“道”,敗戰就切腹,結果這位卻非常罕見的雙手遞上長刀。他問了一句,“你們殺我?”

“不。”文湛回答,“我向來一言九鼎。”

那個東瀛人似乎無意再動武,同時,也似乎對他的那些同伴也不再在意,竟然徑自離開。

當務之急是救山澗中的村民,可是文湛身份極貴,不適合直接跳下潭水,韋睿有幸代勞,手持利刃隻下深淵,手中的太刀劈開木閘門,山澗中的眾人就在潭水沒頂的時刻,終於活命。

可是,……,韋睿在入水之後,才看到,深淵之下還有一層。

那些活命的人站在原木棧道上,而下麵,則是早已經死去的人,全是女人和孩子,他們臉色青白,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那些人,不是我殺的。”景沢陰笑著看著趙毓,“那些人,……”他說著,下巴向蕎麥地那邊掃了一下,“他們為了活命,親手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關入了深淵,隻用了一碗白飯祭奠,就心安理得了。怎麼樣,趙毓,屠村嗎?”

趙毓此時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被韋睿從水中放出來之後,像瘋了一樣驟然發難,而混進其中的刺客借機行事,差點讓他們得手。

——“殺了他們!不然我們也活不了!”

趙毓還記得那些人的叫喊,原本理不清楚的脈絡,也清晰了。

殺人滅口。

趙毓的手指死死的擰住手中的脅差,忽然鬆開,他輕笑了一聲,慢慢蹲下,對著景沢,“大鄭國法,男人殺妻殺子,不是死罪。”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道貌岸然。”景沢,“大鄭國法,我兄長攻城略地,也不是死罪。”

趙毓沉默。

景沢,“當年在葉爾羌城,我兄長的副將一念之仁,放過了一個看似手無寸鐵的老婦,結果被那個老婦用切羊肉的刀割斷了喉嚨,我兄長的部署在攻城的時候死傷過半,為了平息部署袍澤的仇恨,下令屠城。我長兄景厝不是罪人!那是戰爭,那是敵國!殺的越多,戰功越大!趙毓,你僅僅隻是想要接管征西李大將軍的部署,就冤殺我兄長,你才是國賊!”

——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

不知道怎麼了,趙毓耳中似乎出現了這樣一句話,當年先帝拿著大鄭全域圖給他說故事,其中重複最多的,就是這一句。

天下沒有攻不破的險要。

潼關天險,項羽、曹操、劉裕、安史叛軍都曾踏入過;瞿塘懸崖絕壁,奔流無儘長江卻拒不了岑鵬、桓溫、朱齡石、湯和;劍閣崢嶸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卻依然擋不住邢巒、尉遲迥、郭崇韜;長江也阻礙不了晉、隋、宋、元的王師。

戰爭,滅國屠城在所不惜!

隻是,那之後呢,永不休止的複仇與殺戮,就是武德,就是出征的最初的原因嗎?

屠殺已經投降的男女老幼,強|奸不滿十四歲的少女,搶奪葉城遠道而來的波斯泰西阿富汗商人的財貨,能稱為戰功嗎?

趙毓本來不想說話,不過,他還是開了口,“你兄長為什麼出征?”

景沢似乎不明白這個問題。

“除了奉旨、封侯與發財之外,你兄長出征還有彆的原因嗎?”趙毓說出口,更像是在問自己。

景沢,“你又為什麼出征?”

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不明白這些的人,隻不過是屠夫,不配說戰功,也不配說武德。

“大炮一打,黃金萬兩。”趙毓忽然笑了,“我不能封侯,我隻想賺錢。”

景沢忽然暴|動,想要躍起撕咬趙毓,而趙毓手中的脅差忽然切開自己的袖子,扯下一團絲布,直接塞住景沢的嘴,防止他自儘。

趙毓對裴檀說,“裴公爺,這個人可不能死,他嘴裡有料,都得掏出來。”

裴檀衝著壓製景沢的人一揮手,他們自然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你……”裴檀,“剩下的事情,你想怎麼善後?”

“十三行的人,……”過了好一會兒,趙毓才說,“帶到宛平,找棺材入殮,我找人通知十三行的人,讓他們運回故裡。”

裴檀又問,“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有死人,還有活人。

蕭則看著趙毓,腦門上青筋一冒一冒的,火把先原本顯得清秀的臉此時竟然有些猙獰。

趙毓,“死人入殮,山坡那邊有水,風水上講究的前有照、後有靠,就葬在那邊。”

裴檀等著他說最後一句話。

果然,趙毓再開口,聲調都有些不一樣,輕飄飄的,仿若遊魂野鬼,“剩下的人,意圖刺殺聖上,按照大鄭國法,剮刑。”

蕭則聽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趙毓了。

裴檀卻依舊不動。

趙毓又說,“隻是,聖上白龍魚服,他們有些不知者不罪的冤枉,京畿重地,殺戮過重有傷天和。再說,他們的妻子兒女未必想要再和他們葬在一起,所以,按照大鄭國法,發配到苦寒之地為奴贖罪吧。”

裴檀點頭,“這太平鎮呢?”

“也許一百多年前的姚相說的對,這個地方風水真壞了。”趙毓原本懷疑這裡是桃花源,結果看來,這個桃花源也太脆弱了,“土地全部封存,等過一二十年,事情過去,凶性過去,再並入臨近的縣,這裡的戶籍與周圍的人一視同仁。天子治下,沒有法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