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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宰相門房七品官。
雍王府的門房呢?
齊旻在王府做門房這些年,極端威風,見過上門諂媚的達官顯貴猶如過江之鯽,就沒見像眼前這位爺這樣的人!——他裹著棉袍子坐在王府大門的耳房中,安安靜靜的,像尊門神。
這位爺來了三天了。
第一天他到雍王府側麵的小角門遞名帖,王爺沒讓收,他就自己在門外站著。按理說這樣的人有的是,雍王權傾朝野,上趕著巴結的人比永定河的王八還多,想要進雍王府大門沒有韌勁、忍功和銀錢鋪路是不行的。齊旻見過立雪程門的人如流水一般。隻是,這位到底有些不一樣。他也就等了一個時辰,王府大總管衛錦趕忙出來,將他讓進了耳房當中,煮了熱茶給他暖身子,並且好言勸說,讓他不要過來了。
結果第二天,這位爺又來了。齊旻既不敢怠慢,也不敢放他進王府,隻能讓他進來耳房,煮了熱茶,也加了炭火。這位爺似乎也沒有什麼想要說的,於是兩個人相對無言,從日升到日落。
等這位爺走後,大總管衛錦專門拿了一罐好茶葉給齊旻,還吩咐道,“如果明天這位爺再來,給他衝點好茶喝。這位挑剔,次一點的茶都不喝寧可喝涼水,他在王府要是連口水都喝不上乾渴到了,那就是咱們的過錯。”
挑剔?——齊旻到沒覺得他挑剔,覺得他還挺溫和的,給他煮的熱茶他都喝的乾乾淨淨,就是做事情有些古怪。
果然,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他又來了。這位爺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圈椅上,腳邊是一個火爐,他伸手烤烤火。
“趙先生。”齊旻忽然開口,“您在哪裡高就?”
趙毓回答,“自己做一些買賣。”
“呃,……”齊旻更納悶。
能夠有資格登雍王府大門的人,都是雍京城有頭有臉的權貴豪族,等閒一些的官員連外麵看守的小廝那一關都過不去,這位買賣人何德何能能讓大總管衛錦親自相迎,並且備上好茶,以防怠慢?
齊旻見過遞進來的那張名帖,素素靜靜的,上麵寫著名字,——趙毓。
他自認熟知雍京城的權貴豪門的姓氏,其中有幾家姓趙,隻是沒有一家有這麼一個子弟,名字叫做趙毓的人。可是,要說這位爺不是出身雍京北城的權貴吧,他身上的衣袍怎麼會是江南織造局貢進雍京城的衣料?
齊旻再問,“趙先生是江南織造局的官商?”
趙毓搖頭,“不是。”
齊旻還想問,耳房的錦帛門簾一挑起,大總管衛錦進來,“趙先生,您又來了?”
趙毓站起來,“王爺還不肯見我?”
衛錦麵上為難,搖頭,“趙先生,要不您先回去,等我們王爺脾氣過了,再說?”
趙毓又坐了回去,“要不,我再等等?”
“哎。”大總管歎口氣,“趙先生,我們王爺說了,他不是您養的狗。不想要了,任意丟棄,哪天想起來了,隨便扔兩塊肉骨頭就糊弄過去了。”
趙毓生生聽著,沒接茬。
齊旻在一旁聽著直抽冷氣。——這是怎麼個情況?
趙毓自己知道如今雍王府大門難進,越箏難見,可是,他也得受著。前幾天他從尹府拿走雍王的拜帖,直接原封派人送回雍王府,雖然沒有隻字片語,可是拒人千裡的意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結果,不到傍晚,一個黑色檀木的盒子被越箏直接送進大正宮,皇帝寢殿。
盒子中有一封紙,一件小孩的血衣。
紙上就寫了三件事:
其一、四年前,趙毓率尹氏六部在碎葉與西疆諸部有一場決戰,因為戰場與大鄭產糧區相距甚遠,他們籌糧草很是艱難,當時的西北布政使負責籌糧,隻是他有些私心,眼看著趙毓他們要建立不朽的功勳,也想要分一杯羹,搏個封侯,於是處處使絆,想要趙毓妥協,是越箏殺掉那個人,讓崔珩在這個關鍵的位子上放上了自己信任的人,從而使前線糧草充足,一舉平定西疆數百年的分|裂與戰亂。
其二、去年雍京城一場白銀禍亂的確始於越箏在西北道兌永鎮山川的債票,可是,後麵的禍事卻不是人力所能左右,也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雍王自知有錯,也竭儘全力在彌補,不說彆的,隻說他當時儘量籌銀,押寶雍京銀價傾瀉,至少為趙毓增添了幾分助力,並且,也爭取到了幾天讓他喘息和思謀布局的時間。
第三件事情,則是一封草藥的單子。這是去年越箏找人從苗疆帶回來的秘方,給了謝翾飛,讓他為尹徵調理傷勢,不然,尹徵的身體不會痊愈這麼快,並且除了手指斷掉無法再生之外,他沒有一絲一毫病症遺存。
最後,這件血衣是越箏年幼的時候,為了給趙毓擋刺客而被箭射成重傷時身上的衣物,他一直保留到現在,送給趙毓,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總管見趙毓不走,他也不能轟,於是泡了好茶相陪。齊旻摸不到客人的門道,但是他知道大總管的門道,他給爐子中多添加了幾塊木炭,讓火燒的旺一些,暖和。
掌燈。
趙毓站起來,“多謝大總管、齊先生,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您慢走。”
衛錦和齊旻又送出王府角門,看著他上馬,這才回轉。
回到王府高牆內,齊旻看著大總管剛張開嘴巴,衛錦一抬手,“彆問。”
“我不想問這位爺什麼來頭,我就想知道,明天要是他再來了,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衛錦說,“泡了好茶,添了炭火,你好好陪著。我估摸著,這位爺也就等七天,之後,他應該知道王爺的心意,不會再來,事情就過去了。”
“七天?”齊旻搖頭,“要是我,七年都等!這位爺看著像是同王爺有些淵源,如今咱們王爺這個身份,這個前途,貴不可言,要是他同王爺攀上了,那還不是祖墳冒青煙?”
衛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夜色漸濃的天,翻了白眼,走人了。
齊旻,“……”
大正宮,皇帝寢殿。趙毓在雍王府的耳房被|乾晾了幾天,腿有些腫,文湛給他墊了厚一些的靠枕,讓他靠在軟塌上,隨後,自己單膝跪在他腿邊的腳踏上,給他捏腿通筋活絡。文湛一直不說話,趙毓幾次想要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捏腿,並且要扯他起身,都被他擋回去。
“生氣了?”
文湛還是不說話。
趙毓歎口氣,“還是你心軟,不會這麼製裁我。”
文湛忽然笑了一聲,短而急促,收的也快,顯得有些古怪,“我拿什麼同他相比?越箏在你這裡有免死金牌,我可沒有。我是你養的狗,就算被你任意丟棄在一邊,隻要你回頭,隻要你隨便給點骨頭渣,我還不是上趕著往前湊?我自己知道,隻要錯過一次你心軟的時機,再等你回頭,可不是一年兩年的光景,也許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是一輩子!”
——承怡,我不可能永遠等著你,我隻能等你到今生今世,我死的那一刻為止。
曾經他恐懼到極致。
他怕他等透了今生今世,也沒有等到承怡。
文湛又笑了,這一次更冷,“我沒有越箏那麼多寵愛可以揮霍。”
趙毓也不說話了,他就安靜的微微低著頭,眼神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文湛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才發覺他的手心冰冷冰冷的,隻是,這樣的碰觸卻似乎打破了他自己的沉浸,於是他微微抬眼,看著文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