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趙先生,我們王爺說了,他不是您……(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232 字 8個月前

“去年秋天的時候,越箏來西北道兌白銀,他問了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他不能做儲君?”

“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不是你的子息,所以就不是大鄭王朝的正統。”

“我說,不是。”

“因為所謂王朝正統,在我看來不過是那些讀書人把僵化的道學栽贓到儒學身上的一種伎倆。曆史把朝政當做是帝王將相的群雄逐鹿遊戲,而那些朝臣們把朝政僵化成了帝王家事。他們把皇帝的兒子分門彆類,按照嫡庶長幼排好隊,儲君就按照這個順序依次選擇。似乎,隻要帝王家事定了,天下就大定了。這簡直荒謬至極!大鄭開國一千兩百年,兄終弟及並非異類。”

“越箏不能做儲君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隻比你小十幾歲,年紀太相近了。”

“其實靈均做太子一樣有這個問題,隻不過,他是你唯一的兒子,你沒有彆的選擇。如果你有一個皇子在這幾年出生,和你的年紀相差多一些,這樣最好。你年富力強的時候,他還年幼,而等你老了,他正當年。這樣,既不會有皇帝與儲君奪|權的局麵,也不會給大鄭留一個主少國疑的危局。”

“可惜。”

“這些年我在外麵,總以為我們之間的緣分儘了,你會像父皇一樣認命。不說彆的,至少要廣納內寵,綿延子嗣,……,可是,你豁不出去。”

“是。”文湛開口,“我豁不出去。”

趙毓定定的看著他,“越箏想要的東西,我一樣都給不了。可是,他曾經擁有的,卻是讓我一樣一樣剝離的。年幼時父母的寵愛,儲君的位子,還有,曾經一個所謂的長兄對他的嬌寵,都像泡影一般,破了。”

“雍王是被先帝議過儲的皇子,先帝退位的時候他才五歲,這些年過的想必十分艱險。”

“我不是說想要為他做些什麼讓自己心裡好過,這些年我做的孽,贖不清,天道在那裡,也許,終究有一天會算總賬,這是命,我認。隻是對於越箏,我想著是不是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可以讓他沒有那麼難過?”

文湛低頭,看著趙毓的手指涼涼柔柔的握住他的手,聽他說,“文湛,我說你心軟,是真心的。”

——我這種人,倉惶寂寥了半輩子,做錯了很多事,辜負了很多人,以為已經斷絕身後的來時路,沒想到,驀然回首雍京,你卻一直都在這裡。

夫複何求!

煙雨樓,雄踞雍京北城的煙雨樓。

趙毓登頂的時候,看見隨侯世子石慎就站在欄杆之旁。

酒樓最上層。

這裡可以俯瞰欄杆之下的青磚黛瓦,也可以遠眺恢弘的大正宮,那曆經了一千二百年的朱牆黑色琉璃瓦。

“當時,西北道的昌渡昌先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他很喜歡這裡。”石慎溫和的笑著說,“對不起,是我不好。這麼一個好日子,不應該提起死去的人。”可是,他隨後卻說,“他真應了那句話,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世子。”趙毓文文雅雅的施了一禮,“貿然下帖子請世子過來一聚,您沒介意,真是感激不儘。”

“趙先生說哪裡的話?能得您一封名帖是我的榮幸。”石慎還在笑,“您雖然依舊是庶民之身,卻早已經今非昔比了。如今的雍京城,但凡明白一些的人,誰不知道元承行?畢竟,聖上禦筆親題的匾額就掛在貴行四麵八角樓上,明晃晃的,比大正宮的黑色琉璃瓦還晃人雙目。”

趙毓沒接這個話茬,隻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做出讓的手勢,“略備薄酒,世子不要嫌棄。”

桌麵上是四涼八熱,酒是大正宮酒醋麵局中刨出來的太雕。

“趙先生找我何事?”石慎問,“難道是為了感謝我幫您構陷昌渡昌先生?不過,趙先生不需如此,這是雍王殿下交待的事情,我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世子。我請您過來,想要說另外一件事。”

趙毓說著,給他倒了酒。

石慎看著他倒酒,忽然說,“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

這是太|祖皇帝賜酒功臣,隨後白刃相加時候吟出的詩句,趙毓無比熟悉。

“不是。”趙毓也給自己倒了一盞,“這是好酒好菜,沒什麼金杯,也沒有白刃,我隻是想要勸世子一句。”

說完,他端起酒盞,“先乾為敬。”

石慎畢竟也是場麵上的人,見他如此,自己也端起來酒盞,一口喝乾。

趙毓說,“雍王殿下是聖上的親弟弟,無論他做過什麼,隻要他肯回頭,他的身後永遠都有來時路,可是,你不成。世子畢竟是臣子,行差踏錯一步,也許身前身後都是絕境了。”

石慎點頭,“我知道。”

趙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攪進來?”

石慎,“我本來也沒有活路。”

趙毓,“何至於此?”

石慎笑了,“趙先生,您既然想要把話說開,何必裝糊塗。你我二人在西疆有解不開的仇怨,難道,我能從你這裡逃出生天?”

趙毓聽著,沒說話,繼續給自己也給石慎再倒了一盞酒。

石慎,“我在西疆做的事情讓你追查到了蛛絲馬跡,我幾次三番想要殺你滅口,隻是當時不知道你是誰。後來在雍京屠明珠的局上再見麵,我知道你就是原祈王承怡,我也知道,你那時也認出了我。你在雍京城的勢力深不可測,在這種情景下,你還能給我一條活路?”

“世子,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誰。”

趙毓,“八年前,玉門關外,我看見你領著十六兵力戰匈奴騎兵,護大鄭百姓入關。當時我身邊有在你手下死裡逃生的人,他認出你,指認你就是想要殺我滅口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臉,我知道你是隨侯世子,同時,我更知道你是大鄭的戰將!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刻意尋過你。世子,平心而論,我回雍京之後,我們之間的齟齬都是你找我的麻煩,我從來沒有找你尋過仇吧。”

聞言,石慎看著他,眼神分外複雜。

趙毓,“我表哥崔珩說過,您的那些癖好,雖然說出來不好聽,可是不犯國法。甚至,就算是我本人死在您手上,您都不會償命。您是聖上下旨親封的隨侯世子,名字就寫在大鄭三十二侯府的名牒上,我已經被罷黜了王爵,隻是庶民。王侯世子殺一個庶民,重則流放,輕則罰銀,大鄭國法煌煌,這都是寫有明文的,難道您不知道?”

“國法?!”

石慎說著就開始笑,像是聽了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他笑的有些不屑、冷淡和古怪。隻是,當他看著趙毓依舊認真而平靜的看著他,他忽然有些笑不下去了。

趙毓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他不言不語,低頭喝酒。

石慎,“祈王,在你的眼中,大鄭三十二侯府算什麼,同這煙雨樓下的青磚黑瓦小院中居住的螻蟻沒什麼兩樣。”

“我不是祈王。還有,……”趙毓說,“人家也不是螻蟻。他們是人,和我們一樣的活人,人生父母養的,不是西北風刮來的。”

“奢侈。”石慎說,“趙先生的信念,真奢侈,可以豪言天下四民平等,可以期待大鄭煌煌國法給你一個公道。”

“你,雍王,你們永遠有退路,因為成王敗寇,你們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是勝利者。我原來不懂,現在懂了。可是,我不成。國法不會站在我這一邊。趙先生說的對,我是臣子,沒有那麼多的倚仗。所以,我想要活命,必須占領先機,必須確保手中有足夠的籌碼。我不是故意找你的麻煩,而是,我需要確保,你沒有能力再找我的麻煩。”

“趙先生,你我,終究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