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暴風雨來了,我已經聽到巨雷炸……(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9024 字 8個月前

一年後,征西大將軍李鈞麒在出征沿途對百姓不分敵我的橫征暴斂,被伊犁當地百姓勾結回鶻餘部斬首;副將景厝攻破葉爾羌城之後,縱馬十日,不撤軍,不封刀,被趙毓斬殺。

那之後,趙毓成為握有實權的征西統帥。

而徐紹,因為相助趙毓的功績而被尹明揚上本保薦為川陝糧道;徐瑒年紀輕輕,也是四品武官功勳。

如今,……

趙毓像是所有色令智昏的人,眼神中帶著無法集中精力的散漫與微微的不耐,他把散落的頭發擼到腦袋後麵,“這種事兒,你應該麵聖的時候上奏給聖上聽。現在告訴我,這不是衝著瞎子拋媚眼嗎?我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該我管的事,我絕對不伸手。”

“皇上已經知道了。”徐瑒道,“四天前子夜,我從北境回到雍京,因為身上有軍情需要奏報,所以沒有回家,直接在賢良寺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皇上在微音殿召見了我。”

趙毓一想,正是文湛帶他來岐山野遊看桃花的那一天。

也許是終於聽到皇上的事情,徐瑒見趙毓還算給麵子的穩穩了心神,“聖上怎麼說?”

“皇上隻說,……”徐瑒頓了頓,不知道怎麼的,他聞到一陣極濃重,也是極名貴的一股香氣,從趙毓的頭發,衣服,甚至是皮膚中滲透了出來,仿若玫瑰香麝。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的令人心驚膽顫,徐瑒心想,他一定在哪裡聞到過,卻怎麼都無法想起來。

不!他心底另外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個答案似乎就在他眼前,卻間隔著雲母做的屏風,看似觸手可及,卻永遠無法撞碎石料,真正觸摸到它。

“皇上隻說,他知道了。”

趙毓,“那聖上知道了不就得了?你還有彆的什麼事兒?”

徐瑒,“這段時日家父一直心神不寧,還請世叔不吝賜教。”

趙毓盤腿坐在大石頭上,手指在膝蓋處輕輕點著。

徐瑒見他沒起身,沒動,知道是同意的意思,連忙說,“朝中許多大臣們認為高昌不過是殘餘,根本不可能繞過上萬裡地的凍土,從西北移師直攻北境,家父原本也篤信。隻是,兵者詭道,這世間的事,總有我們想不到的,卻沒有絕對無法發生的。家父身負皇恩,乾係重大,因為想要問問世叔,想要討個心安。”

趙毓低頭笑了兩聲,“行了,整個大鄭朝廷都知道你老子鎮北境。你沒看,我見了你們老徐家的那個小兔崽子都得躲著走,你就彆在這裡嚇唬人了。”

徐瑒,“不敢。徐稚,他,……”

趙毓擺了擺手,“高昌軍隊絕對不可能繞過上萬裡地的凍土,從西北移師直攻北境。可是,如果真有人這樣做了,那麼,他們就不是高昌的軍隊。”

徐瑒,“世叔的意思是,……”

趙毓,“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說完,他起身,“你老子雖然是文臣的身份,卻執掌兵權,應該知道,軍功與其他不一樣。雖然現在我大鄭朝廷上下都是重文輕武,都覺得軍功掙來的功名不值錢,這些不過是狹隘的螻蟻之見。軍功真正的激賞不是白銀,不是升一品、兩品的官階,而是與國同休,帶礪山河的信念。如果令尊大人果然不負陛下,有大功業,我相信,聖上必定有大恩。去年我去空鏡寺,見過丹書鐵券,上麵寫著,……”

丹書鐵券!徐瑒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文臣的官爵是看得到邊的,科舉製的製約,官位不會世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而裂土封王不同,它可世襲,可建宗廟,直接恩蔭子孫萬代!

趙毓的聲音,伴著流水的聲音飄飄忽忽的,“使黃河如帶,泰山如糲,鄭有宗廟,爾無絕世。”

雜人退散,萬籟俱靜。

文湛推開木門出來的時候,發現趙毓已經燒好了柴火,烤熱了大鍋,拿著木桶把水倒入大鍋當中。

趙毓聽見腳步,隻是說,“徐家人這麼一鬨,我要給你的束脩打了折扣,現在也沒興致折騰了,我給你燒些熱水,伺候你洗個熱水澡好了。”

文湛從他手中接過水桶,“我來,這種事不用你做。”

鐵鍋很大,直接嵌在石塊黏泥砌成的灶台上。趙毓燒的柴火很旺,不一會兒,水就翻了花兒。

文湛用大鍋旁邊的乾葫蘆瓢,一下子一下子的舀水,“那人的事,我沒有告訴你,……,他畢竟是你王府舊人,當時侍候的也算儘心。”

趙毓,“殷忘川雖然是我當年王府的舊人,隻是,我們之間當年的事情,有些不太好說。”

文湛的手一停。

趙毓,“我對他虛情假意,他對我虛以委蛇,我們兩個就跟水鏡台上的角兒一樣,賣力演了一場你儂我儂的折子戲。”

文湛把熱水舀了出來,又倒了一些冷水進鍋中,似乎有些不經意的開口,隻是像是隨意搭話而已,“你們在西北還見過嗎?”

“嗯。”趙毓點了點頭。

文湛的手又停了。

趙毓,“我記得徐瑒第一次調入我部的時候,被人陷害在什葉鎮遇到圍攻,所有守軍都陣亡了。我們剩下的人不多,半夜差點就擋不住霍圖部骨力裴羅的攻勢,是小殷帶人過來,把那些人全部殺死,又嚇退了外麵埋伏的人,才為我們埋炸|藥贏得了多半天的功夫。”他說著,揪住文湛的沒有係好的領子,扯過來,在皇帝的咽喉處狠狠親了一下,“沒事兒,都是過去的事。那一天,我們做了一場交易。”

文湛繼續燒水,“他不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嗎?怎麼會摻和這種事。”

趙毓,“當時十六國的殘部與大鄭征西統帥李鈞麒有勾結,李鈞麒想要養寇自重,十六國想要占據伊犁以及天山向南這一帶土地。小殷的勢力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根肉中刺,所以為了自保,他選擇了我。”

……

他想起來當年,就在什葉鎮外,麵對殺戮過後的寧靜,殷忘川說,——“我的母親是漢人,所以我不是高昌人,雖然我父親是高昌王阿爾術依。可是我的這雙眼睛,大鄭又容不下。原本我自持武功,以為這些都不算什麼,可是,我錯了。承怡,對於你來說,九州萬邦,天寬地寬,任你走,可是對我來說,這裡沒有一塊淨土。”

當年,趙毓問他,“你為什麼要幫我?”

殷忘川,“因為,……”

……

文湛,“李鈞麒。”

他說到這個人的名字,異常平淡,平淡到沒有任何情緒。

趙毓點頭,“當年你隻有十九歲,又是倉促登基,皇位不穩,外族人以為我們主少國疑,咱們自己人想要趁亂渾水摸魚。李鈞麒不過其中一個而已,如果不是他,還會是彆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年朝中大多是杜閣老留下的勢力。崔珩口中的忠臣良將,大抵就是他們那樣。對於國家,對於王朝,對於子民漠不關心;可是對於自己的恩寵,自己的權位,卻肝腦塗地,孜孜以求。他們所謂的權謀,不過都是一些逐鹿問鼎遊戲的複刻,未必那麼血腥,卻同樣肮臟。”

“我老丈人尹明揚雖然領兵部尚書銜,卻也被他們架空。那些人調他進西北,他麾下的軍隊儘數被放在最艱險的地方。每一場仗,都是有去無回,每一次,都需要絕地求生。不過,福禍相依,那樣的境遇,活下來的戰將都是悍將,兵士都是鐵軍。”

“直到我領了先帝密旨,……”

文湛不語。

趙毓,“先帝命我直接斬殺征西副將,全麵接手西北軍。”

當年的事情迷霧重重,可是因為牽扯著趙毓,他們又處在那種決絕的境地,文湛一直沒有對於他的事過於深究。雖然為了保護他,皇帝提拔崔珩,倚重尹明揚,竭力為了他造出一隻一隻強有力的幫手。

文湛,“我以為是你膽大包天,什麼都敢做。”

趙毓忽然笑,“呃,……,其實我還是很膽小的,……,真的。當年老崔都說我,總是抬頭看樹,就怕掉下來一片葉子砸死我。”

文湛,“……”

咳嗽了一下,趙毓才又說,“當年那種情形,朝堂上各方勢力犬牙相錯。杜閣老,江南蘭芝社,江北豪族,還有些那些王公,勳貴,藩鎮,世家,外加寒門書生言官,簡直就像一個鬥雞場。一件事,不論好壞都能爭論不休;一個人,不論是非就開始黨同伐異。亂成那個樣子,要說朝廷想要平定西北,並且眼望著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需要開銷數千萬兩白銀的軍餉,恐怕,那些忠臣良相們都要去撞一撞微音殿前麵的大柱,讓自己名垂青史,讓窮兵黷武的皇帝遺臭萬年。”

“所以,有些事情,還是隻做不說為上。我拿著先帝密旨,必須使用非常手段。需要知道這些事的高級將領們自然知曉,也極為配合,而其他人,則無必要。反正我大鄭的兵製如此,皇帝隻要籠絡住帶兵之人,剩下的那些兵士隻不過是烏合之眾,是被狗放牧的羊,不足為慮。”

趙毓看著文湛,忽然說,“陛下總說先帝與您父子之情淡漠,其實,在他心中,陛下一直重於泰山,與社稷等同。”

文湛靜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卻轉而問,“那個姓殷的,就利用你平定了十六國的殘部,自己漁翁得利?”

趙毓,“不是。”

……

十三年前。

趙毓,“你為什麼要幫我?”

殷忘川,“因為,……,你可以帶給這片土地真正的和平。”

趙毓,“……”

殷忘川,“你祖宗大鄭的太|祖皇帝起兵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朕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虐。你是他的子孫,自然也會有這種信念。西疆真正的動|亂根源不是多種多樣的人,不是多種多樣的佛陀神像,而是相互的仇殺,數百年的暴虐。你愛過一個高昌女人,你感受的到她們的柔軟,火熱,還有眼淚,她們對於你來說是異族的姑娘而不是牲畜。”

“承怡。”

“等到戰亂平息的那一天,無論是鄭人,高昌人,回鶻人,十六國遺族,還是遠道而來的阿富汗,波斯,泰西人,都可以安寧的生存在這片土地上,我用最好的葡萄釀酒,在天山等你。”

……

趙毓,“我許給他一個承諾,讓那片土地恢複和平,可是,……,我沒有做到。”

他平息了戰亂,卻留下一片焦土,還有,被奴役的戰敗民族。

文湛沒有開口,山林外有馬蹄紛雜的聲音,黃樅菖一騎絕塵,驀然衝到小院門外,直接摔下馬,隨後連滾帶爬的撲了進來:

——“陛下,王爺!定國公裴檀,北境統帥徐紹,薊遼總督白策,三道奏折八百裡加緊。”

趙毓心驚。

黃樅菖,“長城燃起烽火!”

“彆亂。”文湛聲音平淡,“慢慢說。”

黃樅菖,“高昌王殷忘川興兵犯境,業已攻破北鎮,直取大鮮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