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君初相識(2 / 2)

暴雪時晴 純白陰影 5308 字 8個月前

相識兩個多月後是聖誕節,秦崢連母親惹上官司,來年宣判一事都跟他說:“我想讓我媽少判幾年,早點出來,你覺得我該怎麼跟我家老頭說?”

他告訴秦崢,剛成年的兒子對父親玩不了心眼,直接請求父親,反而更能看出父親的心。

秦崢說:“但是他倆感情很不好,上半年我媽犯了事,老頭立刻跟她離婚。”

他心說離婚隻怕是秦崢母親提出來的,她是貝斯特拍賣公司法人,涉足偽畫案,難逃罪責,離婚把兒子切割出去,對兒子百利無一害。他循循善誘:“這件事在於你爸對你的感情。”

秦崢頓時沒了信心:“那算了吧。”

身為次子,被父親視為次要之人,是他和秦崢共同的遭遇。他隻用偶爾講講自己,就能不動聲色地引導秦崢的共鳴,有天秦崢主動找他:“我家老頭給我買了一堆球鞋,你說他是不是看到我了?”

他笑了一下:“不光是要讓他看到你,疼你,還得讓他欣賞你。”

秦崢跑開了:“等我期末拿了第一,就讓他救我媽。”

除夕前夜,他飛往英國過年。16歲時的秋天赴英國求學,他已習慣把劍橋當成第二故鄉。

16歲那年夏天,十號風球來襲,全港停工停課。他睡醒起來,想找母親商量派對場地,慶祝他拿下港島青少年帆船賽單人艇冠軍,但母親不在家,電話也沒接。

母親的公司離家很近,大樓對麵有家鋪子賣的可頌很好味,他和妹妹都很喜歡,趁雨水小了些,他出門去買。

排隊時,窗外一輛計程車開來,他隨意一瞥,目光頓住。後座的男人麵容看不分明,但從輪廓就能看出生得極靚,他等了半分鐘,男人推門下車,很高,也很年輕,大不了他幾歲,但已是男人的氣勢,一張臉驚人的俊朗。

他驟然有一種墜入深海般的無力。去年深秋,在大海上,曾有一人翩如遊龍,隱在雲端裡,他去找過,沒能找到,不知比起眼前人如何。

那年輕的男人走進母親公司,他盯著那背影,眼睛發澀,胸口鼓動著難明的情緒。原來是他,真的是他,他從遙遠的天際來到了咫尺之外。

他擠過人群,拔腿就追。停工的大樓隻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他不知那男人去了哪一樓層,但26樓以上是中高層人員的辦公區,他直奔26樓,一層層找起。

幾層樓都無人,他扶著樓梯欄杆往上跑,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學校的女仔對他大送秋波,哪怕投懷送抱,他為何覺得無趣。

母親的辦公室在頂樓,出了樓梯口,他放緩腳步。那男人很可能在和母親談事,但自己隻是個中學生,今生今世第一句對白,應該是怎樣的?

可不可以邀請他參加派對?他低頭看看身穿的棒球服,懊惱自己如此幼稚。

他輕輕走向辦公室,母親的聲音傳來,講的是國語,他一怔,那男人是內地人?母親為父親打理這間公司多年,在這幢大樓裡,她的地位堪稱女王,但她竟遷就對方講國語,而且語調十分甜膩——她在父親跟前都不這樣。

他在門邊悄然站定,聽清他們在談論藝術品。母親說起某人家中的一張小葉紫檀琴桌,她特彆喜歡,但某人不賣,男人說這種品相少有人出手,他會留意,母親說:“可我現在就想要。”

男人說:“那恐怕有點難。”

母親想用酸枝仿一張,但顧問團都說酸枝做琴桌,琴聲穿透力不夠好,音色不如杉木做的,她說:“我就要那張,你去談。”

男人沒說話,他把眼睛貼近門縫去看,母親和男人對坐飲茶,帶點惱色說:“杉木就杉木吧。”

男人微笑看她,給她倒了一盞茶,她沒喝,湊近他,眉梢眼角含著春意,說了一句話。

他心口發緊,聽不清母親在說什麼,但此中情境,不言而喻,他扭過頭去。暴雨將至的下午,重遇那讓自己一見鐘情的人,他卻是母親的情人。

那天他沒回家,在母親的遊艇上過了一夜。初見時沒尋到那男人,他躺在甲板上,望住夜空中的月亮,肖想他的模樣,等到見著了,他寧可自己盲掉。

台風天處處封鎖,清晨時他回到家,隻有妹妹詢問他去了哪裡。他想問母親昨夜是否歸家,沒問。沉舟於海麵的夜晚,他隻有一個想法,他不想再見到母親。

複課後,他揍了班裡一位從內地轉學不久的同學。那同學沒跟他說過話,但他聽不得國語。

他也把“你好”和“請問”掛在嘴邊嗎,他和母親是在哪裡認識的?那同學邊走邊跟人學說廣東話,他猙獰盯住同學,同學愕然,隨後溫文地笑。

那男人也這樣對母親笑嗎?他走過去,突兀地一拳砸上同學的臉。文靜的男生被打得一個趔趄,臉頰發紅,倉皇地和他對視。那男人挨過打嗎,有人扇得他麵色如火,眼中含淚,神誌模糊嗎?

下一秒,同學暴起,一巴掌扇回來。他接連出拳,迫使同學跪倒在地。暮色裡,同學哭著問他為什麼,他彎腰,伸手揩掉同學嘴角的血,轉身乾嘔著吐了出來。

校方通報家長,母親盛怒,但他拒絕對整件事做出解釋。母親指著他的鼻子說:“如果被你爹地知道,你說會怎樣?”

從小到大,他都被母親耳提麵命:“你得比大房的更優秀。”但玩火的是母親。他恨心大作,等待紅綠燈時,他倉促地跳下母親的車。

手插口袋沿街遊蕩,嘈雜的音樂盤旋回蕩,忽有一首是國語,蕩魄驚心傳來:“找不一樣的天,找能喝醉的店。”

母親用這種語言說:“我現在就想要。”他蹲在街邊聽完整首歌,整個香港在眼前昏暗下來。當晚,他對母親說,“我想去英國讀書。”

母親問原因,他說沒有原因,同學不是去英國,就是去加國或澳洲,他的決定沒新意。母親說:“我得同你爹地商量。”

他冷笑:“你連生我都沒同他商量過。”

他在留學機構附近租了房子,那時節雨水多,落在庭院的雨棚上很響,像錘子,一滴滴砸在心上。他總站在窗邊看雨,對留學生活毫無期待。

手續辦了下來,父親破天荒地聯係他,讓他去大宅那邊吃飯。母親叫他下午三點去趟她公司樓下,她帶他去買幾件上門禮。

他莫名閃過一念,當天上午就去母親公司,在對麵大樓的咖啡館等候。中午時,有一輛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車內的人有點像那男人,但已不是。

母親隻是如夫人,把他送到唐家大宅就走了。他留下來吃著不知所謂的食物,父親遞給他一張銀行卡,但對他想學的英國文學專業不著一詞。

私生子的身份是烙在他身上的印記,母親很希望他被父親認可,被唐家族人認可,但一桌送行宴,出席者隻有他和父親,分坐長桌兩端,彼此無話。

他拿著父親的錢去買衫,在品牌店裡,他看到一件絳紅色的長風衣,怔怔出神。他想知道穿在那男人身上的樣子,想得咬牙切齒,想再和什麼人乾上一架,隨便什麼人,但終究隻是穿上過於寬大的風衣,走過風裡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