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月光(1 / 2)

暴雪時晴 純白陰影 5776 字 8個月前

那年秋天,他赴英國讀預科,認識了很多人。生機勃勃的男女總令他好奇,他最經常來往的是個清瘦的港女,模樣很美,身體隱有幽香,皮膚白而涼。

港女年長他7歲,大學畢業後和一個白人老頭子走到一起,他送給她一顆巨大的翡翠作為分手禮。

港女很懊惱:“我以為,像你這麼年輕,不想跟誰定下來。”

他把她的長發捋到耳後,溫和地說:“不要羞愧。我喜歡有人想從我這裡得到一點什麼。”

他盼望自己還能擁有熱情,但這非常難。成年後他流連於夜店,找上他的有女也有男,他隨興所至,無可無不可。偶爾他也一個人飲酒,目光掠過一張張美麗的臉,像是下雨天觀賞雨中花,隔著山,也隔著海。

考上劍橋大學第二年,他漫不經心走進藝術區的一間酒吧,在擁擠的人群裡,吧台邊的程約翰映入眼簾。

友人在結賬,程約翰在旁邊等候,一手撐著吧台,聆聽眾人交談。酒吧燈光變幻,落在他背上,如同身披霞光。刹那間,他心跳加速。

15歲時,有人站在夕陽裡,像穿了一件金色的襯衫。夜燈似風浪在搖晃,他衝進衛生間自瀆,痛哭到嘔吐。

程約翰同行的友人大多是中年女人,他以溫柔的垂首之態等著她們,女人們都特彆喜歡他這一型是嗎?接下來的深夜裡,他會在哪裡,跟誰度過?惡心感湧上喉嚨口,他張開嘴,大口喘息。

此後他常去那間酒吧,但初秋時才再次等到程約翰。他好奇於他們交談的內容,有天換到鄰座。

程約翰是馬術高手,女人們托付他教導子女,以便申請一所好學校。英國的大學很看重學業之外的這些才能,當然,也不儘然如此,他一無所長,但父親說,世路難行錢作馬。

並非隻有孩子的母親找程約翰,有幾次是父親,從言行舉止來看,都是國內非富即貴的人物。

程約翰麵對男人和女人明顯不同,正襟危坐,近乎端莊。他擎著紅酒杯,冷冷地想,談完正事,他會被男人們帶去哪些肮臟的地方?公共廁所,電車的最後一排座位,或是深夜街頭的垃圾桶旁。

他又去了衛生間。出來洗手時,程約翰推門進來,他大概又談定了一樁買賣,渾身散發著鬆弛的快樂。

他擰開水龍頭,慢慢衝刷手指,用眼角餘光看程約翰,難掩心頭恨意,他憑什麼快樂,他就該被人揪著頭發,撞到牆上去,一下一下被砸得鼻青臉腫,一下一下被占有。

程約翰過來洗手,他轉過頭,猝不及防地用胳膊肘鎖住程約翰的脖頸,把他頂到牆上。

程約翰比他高出半個頭,輕而易舉拿開他的手,他暴怒,掐住程約翰的脖子問:“他們給你多少錢?”

程約翰一愣,他扼住程約翰的手腕,一如幻想的那樣,把程約翰的臉砸向牆壁,當鮮血從額頭流向那雙黑眼睛,程約翰反手製住了他。

“你一直想要我,是不是?”程約翰粗暴對他,他死死摳著牆皮,不讓自己叫喊。漫長的痛楚後是極致的愉悅,他又回到15歲時的風浪裡,在暈眩中咬緊牙。

鏡子裡,是他淚流滿麵的臉,額角和顴骨處是撞擊到牆上留下的血痕。程約翰在他耳邊恨聲問:“滿意嗎?你認為我值多少錢?”

他踩碎摔在地上的眼鏡,仰起頭,給了程約翰一個帶血的吻:“你隻能是我的。”

他用言語冒犯了程約翰,程約翰用行動反擊了他。在程約翰之前,他沒跟哪個男人走到這一步,但人經常會屈服於欲望。

程約翰是前馬術運動員,從事的職業有個曼妙的名字:盛裝舞步,27歲時因傷病退役。他托人弄到程約翰在賽場上的錄影帶觀看,優雅的馬背紳士如今混在富人堆裡討口飯吃,賺點錢便去買好煙好酒,有一日便享樂一日,他著迷於這種落魄貴族般的作派。

他滋生過“長久”的念頭,有天拿回一大摞資料,想送程約翰去讀一門學科,程約翰看都不看:“我目不識丁,彆難為我。”

他說:“我是為你的未來著想。”

程約翰問:“你想過我們之間的未來嗎?”

他點頭,程約翰很無謂地笑一笑:“你從不讓我從正麵乾你,你在想著誰?”

他怔住,程約翰摁滅了煙,拿過他手上的冰水,喝了幾大口:“你最好放棄把我改造成彆人。”

人海之中初初相遇,他被程約翰吸引,後來才知道,此人身懷利刃,不經意地一劃,就讓他痛徹心扉。

那一晚,程約翰叼著煙走了:“我的討厭勁兒也是我的一部分,要麼接受,要麼走。”

有些事是不能被拆穿的,拆穿了,便有了爭執。有一日,他瞥見程約翰的領口下有紅痕,他發怒,程約翰打開他的手:“我隻想要個玩伴。”

程約翰厭惡被束縛,他容忍了。但沒多久後,他發覺程約翰跟女人來往。長談後,他選擇分開,程約翰搬出他的住處,潦草地親了親他:“阿辰,去找他吧。”

多年後的春節,他回到劍橋。熟悉的風景曆曆,但春雨中已不見舊時人。英國的華人圈子不大,這些年來,他總能輕易聽聞故人音訊,程約翰始終在歐美遊蕩,始終窘困,始終醉生夢死,始終隻跟人做一對有今朝沒明日的玩伴。

差不多是兩年前,他飛來倫敦競拍一件馬遠的畫作。得手後,他和葉之南去餐廳慶祝,剛走進旋轉門,程約翰和一個異國女郎向外走,四目相對,程約翰笑道:“祝賀你。”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說完就離去。葉之南以為程約翰是他在拍賣場上的熟人,祝賀他拍得心頭好,他忍著隱隱作痛的牙根想,隻打了個照麵,程約翰就猜出葉之南是誰,然而這一生,他可能都當不起這一聲祝賀。

從未如願以償,他讓自己安於老友的身份,但有朝一日,命運讓他和葉之南決裂。

他坐在從前飲過酒的窗邊,撥通程約翰的電話。當年離開英國,程約翰送他到機場,飛機上,鄰座的婦人是教徒,《聖經》翻開的那一頁,是《約翰福音》。

初相遇交換姓名,程約翰說:“我的母親說,約翰是神的使徒。”

三萬英尺的高空,他想起程約翰,他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情人,心如刀割。入夜,婦人默然讀經,他在心裡跟她唱和:“有一個人,是從神那裡差來的,名叫約翰。”

這一次,神的使徒不肯前來,他說:“等你不把我當贗品,再來找我。”

他退掉酒店,重遊北部的約克郡,《呼嘯山莊》的故事發生地。16歲留學英國,他對母親說是隨大流,實則因為這個故事,被放棄的希刺克厲夫憤而出走,數年後錦衣歸來,展開狂風暴雨般的複仇。

第一次和程約翰分手後,他前往約克郡散心,入住一棟老莊園,在風雨夜睡得沉醉。退房時,休息區有個東方男子在看書,穿著黑風衣,眉目英俊,一隻布麵行李箱擱在腳邊,他收回目光,對服務生說:“我再住幾天。”

男子戴了婚戒,但一塊名表就能讓他收起它。滂沱的雨聲中,他歎息著想,原來,在價碼麵前,道德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