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是誰?”如雷貫耳。下午還好,此時多想兩遍會議室當時的鴉雀無聲,他又怒又愁悶。他是誰,一個助理,就以為能替老板張羅婚事?
隻是個助理嗎?還真以為自己是諸葛孔明。他把威士忌送到索索鼻子下,讓它聞香氣:“你說我是誰?”
索索睜著一雙黑亮亮有水光的眼睛,嗚了一聲,他順著索索的毛,喝掉酒:“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加班嗎,我覺得他沒以前那麼需要我了,老讓我彆忙了,但我不忙還能乾什麼。哎,多做點事好像也沒多大用,他不止我一個助理,他還有很多副手,我們很久沒一起出差了。我申請跟他出差,他說那就隻能把你送去寄養了,怕你吃虧。哎,以前沒你的時候,很多事他就不讓我做了。”
索索的頭蹭蹭他胸口,他又喝杯酒,頭很暈,腦子裡接二連三地浮現出一行行黑字體“你以為你是誰”。他搖了搖索索的頭:“索索,你說句話啊,就說、就說我不年輕了,他更倚重少壯派是正常的。就說,人不能太自大了,彆總以為自己在彆人心裡分量很重,以前,以前……”
以前高估了自己的戰鬥力,挑釁程約翰,卻被反製;以前高估了在葉之南心裡的分量,托他去說服樂有薇撤訴;以前高估了閱曆和心智,底牌被少年摸了個透,如今又高估自己,以為跟老板要好,就不會有被當眾責難的時刻。
總在高估自己,總是,高估了自己。索索卻不說一句有用的話安慰他,哪怕說一句“你想多了”也好。他回頭看黑暗的小樓,晃悠悠地起身,牽著索索去“貘”,酒吧人多,總能有幾個善解人意的酒客,說上幾句讓他感覺好受的話。
他喝到人事不知,第二天被人從床上拎起,是秦崢。“貘”有幾間接待醉客的房間,他是秦老板的朋友,占了最大最柔軟的一張床。
窗簾厚重不透光,看不清外麵的天色,他抬手看表,快中午了,他腦子一嗡:“索索呢?”
昨晚他托一個服務生照看索索,說喝兩杯就出來,秦崢虎著臉說:“你還有臉問索索,晨會也不記得了吧?”
他心道糊塗了的隻怕是這人,他早八百年就被允許不參加晨會了。猛然間,那行黑字體又從腦袋裡冒出來,他向外走,壓著火氣,極儘平淡道:“當著那麼多人麵挨了老板的訓,哪還有臉去開晨會。”
耳旁一陣風呼過,秦崢伸手抓住他後領口,他被迫回頭,對上那張慍怒的臉,他不閃避,梗著脖頸,秦崢逼視著他,氣極反笑:“你竟然在生氣?”
他火氣蹭地上來,大力拿住秦崢的手腕,摔下,怒問:“現在你總該看出來了吧?!”
秦崢也很惱怒:“我讓你沒麵子,你讓我有麵子了?你自己想想,你在公司當老板,人模狗樣,你媽提溜一個女人塞給你,我還當幫凶,你怎麼想?”
他就想了想。他在香港做飛晨資本時,母親幾次讓他和世交女飲茶,他都推說忙。有次剛送完客戶,往大樓裡走,母親的車停在路旁,探出笑臉:“媽咪臨時有事,你陪嘉儀去看樓好嗎,她看中一個單位,離這邊不遠。”
嘉儀是他父親生意夥伴的小女兒,他依稀記得她。但母親逼到公司了,下次會把誰送到他床上嗎?他怒從心起,當即說:“我中意男仔,你不明啊?”
劍橋時期,他刷母親副卡時,有很多去同.性.酒.吧和俱樂部的消費記錄,母親看得到,便能知道。但沒揭穿過的事,被他當著世交女的麵揭穿了,很快就會傳遍名媛圈。
那天,他母親氣得食不下咽,罵他是逆子,多少男人在外麵玩得凶,誰像他這樣說出來?
他橫眉怒對,絕不應答。母親終是無奈,長歎道:“你愛玩,便去玩,沒人管你,但你不結婚不行。”
他嗤笑:“你熬到大房死,爹地才娶你。你熬的那二十幾年裡,有沒有想過,不結婚不行?”
沒多久後,他離開香港前往雲州,借口是他在雲州有幾個交情甚篤的藏家朋友,他們都很有社會能量,能助他拿到最好的政策便利。母親是否知道他是為了葉之南才選擇雲州,他無從得知,但有些事,他和母親都隻會絕口不提。
秦崢誤會了他的沉默,喊了一聲喂,有點彆扭地說:“氣話你也聽不出來?我這人躁鬱,某人不知道嗎?”
他心裡一笑,這人如今隻躁不鬱,能向誰道歉更是罕見。他人到中年,看淡了很多事,還能為一句氣頭上的話氣上三五天不成,便緩了語聲說:“是我考慮欠妥。我昨天是在想,父母都覺得人得成個家,說不通,就隨便應付一下。”
秦崢哼道:“我有家。”
他說:“房子不能叫家。你也清楚,成家的意思是生兒育女,培育下一代。老是一個人,難免會讓父母不放心,他們會擔心你老了怎麼辦。”
秦崢嘴一撇:“你比我老。”
他笑:“我沒人管啊。”
秦崢臉伸到他麵前,問:“你沒人管?”
他說:“我說的是父母。”
秦崢接過酒保遞來的狗繩,牽著索索下樓,笑得促狹:“我不是你的再造父母嗎?”
他臉上一熱,收養索索那天,他發信息說:“你重塑了我。”有人沒回複,但看到了,記住了,他認栽,換話題,“中午想吃什麼?”
秦崢說下午的行程很趕,兩人就隨便找了一家快餐廳。吃炸雞時,他才想起上午是葉之南主槌的藏家珍品拍賣會,他明明做了備忘,定了鬨鐘,但他醉得昏死過去,完全沒聽見。
秦崢又忙去了,他有點惋惜沒去成拍賣會,眾人角逐北宋汝窯葵花洗的盛況還是會有看頭的。
帶索索回家後,他讓阿姨過來熬了一鍋白粥,就著橄欖菜吃了半碗,胃裡才舒服了一點,回臥室把胡楊枝挪去收藏室,再找園藝公司訂了一盆常春藤。
枯葉返青已有時日,得有點新氣象了,不能還總是胡思亂想,把自己灌得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