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顧繡《南枝春早圖》(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6559 字 8個月前

隔著一扇落地窗,葉之南站在暗光裡,形單影隻。樂有薇眉心一緊,走向辦公桌:“我來拿點資料。”

葉之南從露台走回辦公室,穿過明亮的光線,她還是來了。下班後,他就待在樂有薇辦公室了,晚上本來要跟趙致遠談事,也改了時間。

推開門,陶罐裡盛著新鮮的小薔薇。沙發上擱著一隻頸枕,像是在樂有薇舊辦公室枕過的那隻,葉之南拿起來才知道不是,枕套花色一樣,但換了乾淨的,枕芯也換過。他試了試,比舊的強韌且柔軟,枕得更舒服些。他心一動,探身拉開茶幾抽屜。

抽屜裡放著一包煙,是葉之南抽慣的牌子,以及煙灰缸和兩隻打火機。樂有薇不抽煙,這些都是專門為她的師兄準備的,她是怕他想抽煙,辦公室卻隻她一人,借都借不著吧。

打開冰箱門,葉之南果然看到鐵罐酒釀,整齊地碼成排。它是故鄉的小品牌,酒釀裡含有奇亞籽,口感層次豐富。中學時的夏天,他和阿豹打完籃球,勾肩搭背去買它,米香濃鬱又清涼,度數有12度,在不方便飲酒的十幾歲,少年們把它當成慶功酒。

葉之南的辦公室就在隔壁,但樂有薇仍按他的習慣,一件件備齊,歸置妥當,像個照顧丈夫生活起居的妻子。她知道有人會來她的辦公室,什麼都不說,隻想跟她待一會兒嗎?她是盼過的嗎?

抽到第三支煙,樂有薇仍沒來。葉之南望向窗外,遠處是一處小區,燈火繁盛,他踱去露台。摩天輪上,樂有薇說了很多話,但要拒絕他,隻需要說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樂有薇這麼乾過。她和大洋彼岸的初戀少年分手,放棄出國打算,葉之南在餐廳訂了位,想對她說出心意,可是樂有薇說要跟丁文海去外地遊玩,隻能和他吃午餐。

丁文海是樂有薇的新戀人,跟她同一所大學,念碩士二年級。那頓飯味如嚼蠟,丁文海來接她,她牽著他的手,為兩人做介紹:“文海,這是我師兄葉之南。”

樂有薇和丁文海交往了三年多,見了父母。但在辦簽證和丁文海同遊海島之前,她親眼看到丁文海和學院副院長的女兒走進酒店。

他們分開了,丁文海留校任教。這一年多,樂有薇追求者眾,但沒有再談過正式的戀愛。夜裡9點52分,她來了。

燈光下,兩人凝望彼此。樂有薇調穩心緒,用儘量自然的語氣說:“師兄,我先找資料啊。”

文房用品價格較為親民,且實用,樂有薇足足收集了一隻移動硬盤。她知道葉之南在看她,但不敢回頭,心慌得一吹就四散。

自相逢,到如今,葉之南永遠帶給她山月般的關懷,皎潔,遼遠,讓她心安。但是如今不能再心安。摩天輪上,當他突然接近,實在是太驚心動魄的體驗。

早晨出門時,小區保安張貼了公告,小區今年有六個考生,中高考在即,要保障他們的休息時間,從今天起,晚上10點之後,車輛一律不得入內。

葉之南下車給樂有薇開門:“送你到樓下。”

樂有薇和鄭好租住的房子是11號樓,在最南端,葉之南拎著樂有薇買的大大小小的東西,單手插兜,和樂有薇在小區裡漫步。

小區很老舊,金銀花開滿了一堵牆,風在流淌,香氣宜人,花前月下,就是這樣吧。葉之南在嘴邊盤旋了一整天的話,總算說出來了:“小樂,春拍已經結束了,該休個假了,陪我出去轉轉吧。”

樂有薇停住腳步。逃不過去的,葉之南要說的話,是必然會說的。可她想說的話,沒法說。她問:“去哪裡?”

葉之南說:“先去美國豪客,再去英國倫敦眼,看看世界各地的燈。”

這兩處都是享譽全球的摩天輪,想落淚的感覺很清晰,幸而有夜色遮掩,樂有薇從他手中取回東西,極儘平靜:“我忙完了,你又該忙了,跟波士頓美術館合作是大項目吧?”

今年年會上,樂有薇和另外幾位員工升為獨立拍賣師,她過完年就脫離了葉之南的核心團隊,為玉器雜項拍賣會忙碌,葉之南沒和她說過波士頓美術館的事,問:“你知道?”

“早上去公司,團子說你在開會。”樂有薇忍著淚說,“師兄,這些年,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時間總不對,可我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樂有薇把資料袋抵在身前,是拒絕被擁抱的姿態。葉之南手指扣住掌心,忍住用強的衝動:“小樂,求仁得仁就是最好的一切。”

樂有薇側過頭,不讓他看清她的表情:“可你知道我做人做事,總想儘量兩全其美,我更想我們各得其所。”

分明瞧見了她眼中泫然欲滴,拒絕自己,她也備受煎熬,葉之南心疼得厲害:“小樂,我理解鄭好在你心裡的分量很重,但是如果你因為她,就放棄我和你之間的未來,這對你自己,對我,都不公平。她不是沒可能改變的。但我會為你改變,我和你一樣,都想要天長地久。”

樂有薇低眉垂目,不敢看他,飛快地說下去:“我想了一天,我也很想什麼都不顧,但目前客觀條件是真的不允許。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去做的,你讓我給你時間,你也給我時間吧。這些天我很累,沒有多餘的力氣了,讓我先逃避好嗎?”

樂有薇說完,大步跑進樓道。燈光漫過她全身,她很想把從眼眶漫進心裡的泫然感逼退回去,沒能做到。

踏上樓梯,樂有薇的眼淚一顆顆淌下來,腿也軟得厲害,她靠著牆,在黑暗裡哭了。等複查結果吧。

月光之下,葉之南仰起頭來,他明白他已經聽到了迄今為止最好的答案。他的小樂不喜示弱,卻終於開口哀告,她想要為他不管不顧,他打動了她,她想和他在一起,她想。

樂有薇進家門,鄭好還沒睡,在臥室裡大聲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鄭好跑出臥室,樂有薇已經閃身進了衛生間,鄭好隔著門問:“不是說回公司拷點資料嗎,早該到家了啊。”

化妝鏡裡,是一雙哭紅的眼睛。自己絕少哭,鄭好追問,很難蒙混過關。樂有薇拆開一張蒸汽眼罩戴上,擰開門,探著鄭好的手:“扶朕落座。”

鄭好笑咯咯,樂有薇信口扯謊:“有根睫毛掉眼睛裡了,眼皮揉爛了才弄出來,難受,敷一敷。”

鄭好扶著樂有薇在沙發上坐下,戲謔道:“該不會是江天幫你吹了半天吧?”

樂有薇在突然之間,幾乎是帶有惡意的,說:“是你的葉師兄捧著臉吹的,吃醋了嗎?”

鄭好捧腹:“好哇,妒火中燒!哎,你今天在公司見到葉師兄了嗎,他說什麼了?”

樂有薇無名火起,鄭好為什麼就是看不出她的心上人和她的發小之間暗潮湧動?就仿佛葉之南能和任何女人在一起,偏偏不可能是樂有薇。

越是想不到,鄭好就越無法接受一個寒冷的真相,笑嘻嘻地問:“他問你這次為什麼沒捧他的場嗎?”

樂有薇強忍怒意,把抱枕往腦後一塞,靠上沙發:“這點小事不值一提。公司群裡有人說師兄讓人給我送花了,還說他要向我求婚了,你看到了嗎?”

鄭好翻翻眼睛:“送花就是求婚啊,那你還給他送了七年花籃呢,她們就裝看不見嗎?你換了新辦公室,當然得布置布置,他辦公室不也老有鮮花嗎?”

竟然有人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樂有薇的火氣又翻騰起來,鄭好咦了一聲:“是哦!你喬遷了,我還沒送什麼呢!葉師兄送花,我送樹吧!發財樹!還是幸福樹?”

樂有薇戴著眼罩,仰頭靠著沙發,被無力感擊垮。鄭好興致勃勃搜索圖片:“琴葉榕更好看,但是好像不好養。”

樂有薇胸口瘀滯萬分:“幸福樹吧,買棵小的,擺在桌上。你去睡吧。”

鄭好回臥室,樂有薇取下眼罩,走到陽台上,樓下,葉之南已不在。

風露立中宵,不是成年人的行事標準,她的師兄跟她一樣,總能在最短時間收拾情緒。

樂有薇洗漱出來,鄭好臥室還亮著燈,她輕手輕腳去關燈,鄭好卻還沒睡,正盤腿坐在床上,在筆記本電腦上搜著品牌袖扣。

拍賣師會有很多的手勢,鄭好總喜歡送葉之南袖扣。樂有薇斜靠在門邊,就那麼望著鄭好,鄭好察覺到了,抬頭說:“葉師兄前天拿了白手套,我還沒送賀禮。”

樂有薇整個人都很凶,鄭好愣住了,她覺得自己被樂有薇的眼神射成了刺蝟,心虛地關了電腦。

樂有薇這樣的眼神,鄭好隻見過一次。讀初三時,樂有薇的外婆患了肺癌,病重後被送進了醫院,大舅和二舅兩家輪流陪護。樂有薇一放學就往醫院跑,鄭好陪她一起去。

有天,醫生為外婆做完急救,外婆一息尚存,但意識模糊,醫生說:“準備後事吧。”

樂有薇坐在床邊,握著外婆的手,一聲聲地呼喚。大舅把手機塞給她:“讓你舅媽,二舅二舅媽,還有表妹表弟都過來,換我來試試。”

樂有薇哭著說:“婆婆還有意識,剛才抓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