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二十年間,嚴老太帶了袁嬸等徒弟,但她們生活中瑣事纏身,又多不在黃金年齡,想把《南枝春早圖》繡好,還得再練。嚴老太能否看到後繼者補完這半幅繡品,已不作期許,早在幾年前,她就把自己的圖章鈐上了。
小小一方紅章,是三個雅致的字:嚴碧玉。樂有薇笑道:“嚴奶奶的名字很好聽。”
嚴老太說:“太老爺取的,他跟我父母開了個玩笑。”
嚴老太和江知行是同一輩人,她對江知行父母的稱呼是太老爺和太夫人。嚴家父母是善思堂的傭人,兩人都是小個子,嚴碧玉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在早春。嚴父請求賜名,說想要個含有高挑之意的名字,江知行的父親眉一皺,蘸了濃墨,在紅紙上寫就碧玉二字,負手而出。
嚴母是太夫人的廚娘,拿著紅紙去問,太夫人大笑,碧玉妝成一樹高,這名字確實符合嚴家父母的殷殷期盼。
嚴家父母都不識字,太夫人等嚴碧玉長到5歲,讓嚴父把她送到村裡的書院讀書。這在那個年代很罕見,眾人反對,太夫人堅持說,我想要幾個跟我一起繡東西的人,拿不了筆可不行。
太夫人出身寧波大族,江天的曾高祖在浙江經商時,結交了她的父親,訂下兒女婚約。當時曾高祖還健在,憐兒媳遠嫁而來,不忍拂了她的意願,從此不光是嚴碧玉,村中女童皆可到書院讀書習字。
太夫人尚未出閣時,學過顧繡,嚴碧玉從8歲起,在她跟前當差。當時,大夫人著手繡宋徽宗的《瑞鶴圖》,一邊將技法傳授給嚴碧玉和另外幾個丫鬟,樂有薇很神往:“真想看看那幅作品。”
嚴老太神色一黯,沒有再說下去。樂有薇察言觀色,話鋒一轉:“袁嬸說,您早些年經常外出?”
嚴老太這才又有興致,聊起她外出跟人切磋針法的經曆。上海鬆江是顧繡的發源地,解放初期,嚴老太還見過不少好作品,這幾十年卻已沒落了,2006年,顧繡被列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嚴老太繡過相當數量的名畫,但或變賣換取生活費用,或送人當賀禮,手頭就剩這半幅《南枝春早圖》了,而且她並非名家,拿上拍賣場必然無人問津,樂有薇很發愁。
袁嬸手頭有幾件繡品尚可,但她們都隻是平凡的村婦,誰來買單?樂有薇怏怏回善思堂,跟攝影師會合。
攝影師已取完景,向樂有薇告辭:“我得回雲州了。”
樂有薇驚訝:“這麼趕?”
攝影師收拾著器材:“廣告公司加班是常態,況且江總搏命,我們也不能被比下去是不是?”
秦杉在往這邊走,樂有薇問:“善思堂的木雕是一絕,秦杉還來不及講完吧?”
攝影師拿起相機,笑道:“沒關係,他忙他的。這裡本來就很美,我能讓它更美。”
樂有薇聽出意味:“他該不會什麼都沒講吧?”
攝影師對準樂有薇擺弄著鏡頭:“木匠師傅說,他是從國外回來的,會說的中國話不多。”
樂有薇笑了起來,秦杉和江天的中文都好著呢,但江天走偏了,他的中文是古典□□看多了的那種好法。
“好,彆動,就這樣,對,頭再轉過來一點。”攝影師哢嚓一聲,給樂有薇連拍了幾張照片。
秦杉站在不遠處,悄然凝望樂有薇。她斜倚廊下,夕陽映照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被攝影師拍了進去。
攝影師調著相機看了看:“回頭發你。”又衝秦杉道,“還有你。”
秦杉隻聽得見樂有薇說她要走,默然失落,樂有薇說:“明天還來。”
秦杉目光頓時全是喜色,攝影師窺見了一段心事,暗笑不已。樂有薇翩然出門,秦杉呆了一下,喊道:“小薇,等等。”
樂有薇以為他又要給她蛇藥,從包裡兩指夾出,揣進兜裡:“上次你配的,我還留著。”
秦杉又一下子笑開了花,卻隻說:“等等我。”
過了幾分鐘,秦杉拿出一個戶外頭燈,抬手就給樂有薇戴上,端端正正給她扣好,再摸出一支藥水給攝影師:“你倆都塗。”
攝影師嗬一聲,接過就塗。她穿短褲,剛才整理器材,被蚊子叮了好幾下,秦杉竟留意到了。
樂有薇摸摸頭燈,上次來江家林,她走夜路很當心,還幾次差點絆倒,原來秦杉都看在眼裡,她不禁對他一笑。秦杉本想趁著還有點天光,把今天的活計一鼓作氣乾完,改了主意:“我送你。”
樂有薇擺手:“好好乾活,按時吃飯,明天見。”
樂有薇和攝影師離去,大東師傅見秦杉還傻站著,努努嘴:“說不讓你送,你還真不客氣啊?女孩子的話要反著聽!”
秦杉回偏廳乾活:“聽她的。”
大東師傅和小五都搖搖頭,這樣怎麼追得到女人啊,何況還是個特彆漂亮的女人,看來這小子還沒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