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顧繡《南枝春早圖》(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5888 字 8個月前

頭燈功率大,照得前路透亮,樂有薇走得穩穩當當,抬頭望見山崗上星空無垠。

在省道邊的土菜館吃完晚餐,田姐和攝影師輪流開車回雲州。樂有薇叮嚀不要疲勞駕駛,每隔一個半小時就在服務站歇歇腳。等她們動身後,她回酒店睡覺。

入夜下了一場雨,醒時豔陽高照,江天在路上了,樂有薇緩步往江家林走去。雨後的深山雲煙渺遠,一路上,她都在想嚴老太那半幅《南枝春早圖》,它美得很莊重,像是許久以前開在月光下的梅花,搖落微風和香氣。

空有絕技,卻終日艱辛求生,樂有薇替嚴老太和她的徒弟們不甘。該如何送上拍賣場,她仍理不出頭緒,但並不很急躁。

情.事一團亂麻,令人束手無策,工作卻隻要多些耐心,就能找到解決之道。某種意義上,樂有薇很感謝工作,讓她能有個地方躲一躲,不去直麵煩心事。

從酒店走到善思堂快兩個小時,樂有薇汗涔涔。進了外院,大東師傅往屋頂一指,秦杉在屋麵上清理瓦壟。

昨夜,秦杉發現新的漏點,得及時補漏。樂有薇和大東師傅說著話,秦杉發現了她。她站在院落裡,手拿頭燈,仰麵看他,汗意將她麵頰一蒸,像是帶著露珠的花朵,嬌豔萬狀。

樂有薇見秦杉要下來,跑去扶牆邊的梯.子,秦杉拿起手邊的粗麻繩,往屋脊鴟尾上一掛一抻,刷的一聲,閃電般蕩落在她麵前。

不愧是學過格鬥的人,身手利落,樂有薇喝彩:“好帥!正準備扶梯.子,你就飛下來了。”

秦杉急著見她,等不及從梯.子上爬下來,待到見著了,卻又隻知道看著她笑,一雙眼睛亮晶晶。

去派出所撈秦杉那天,樂有薇就在心裡想,他像一汪水。現在這一汪水,巨浪湧起,衝天而立,在陽光下恣意昂揚,她不由喚道:“小杉。”

秦杉說:“哎。”

樂有薇說:“你說羨慕我會說話,你生龍活虎,我也很羨慕啊。”

小薇俏立麵前,香汗微聞,還誇著人,秦杉心花怒放,拽過她的小臂,往正廳跑去:“走!”

樂有薇任由秦杉拉著,跑到冰箱前,他鬆開手,從冷凍室裡捧出兩碗冰淇淋,都端給她:“吃哪碗?”

樂有薇挑了巧克力那碗,秦杉要把牛奶味的放回冰箱:“這碗明天再吃。”

樂有薇把碗放在桌上,阻止他:“一起吃,下次再做。”

兩人一人捧一碗,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吃著,樂有薇問:“孩子們這兩天一直沒去上學嗎?”

秦杉說昨天路好走了些,孩子們就去上學了,樂有薇奇怪:“那你什麼時候做的新的?”

秦杉說是昨天晚上,樂有薇明白了,是特地做給她吃的,還加了巧克力,因為她喜歡吃。她悶聲吃了一會兒,秦杉放下勺子看她,有些緊張:“是不是比例不對?”

樂有薇再挖一口吃:“很好吃,比外麵賣的還好吃,難不成你還專門學過?”

秦杉居然當真學過,他的大學有自己的果園和奶牛牧場,做冰淇淋是一門熱門課程。學校很鼓勵學生研發新口味,還會舉辦冰淇淋大賽。

樂有薇聽得悠然神往,把半碗冰淇淋都吃完:“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玩。”

秦杉工作去了,今天早點把事情做完,就可以跟小薇玩,在村子裡好好逛逛。

樂有薇踱去佛堂,見著了紫檀殘件才安心。從小到大,對她糟的人太多了,所以喜歡她的人,她總想對他們好一點,秦杉很好,可自己卻在試圖搜刮他四處搜羅的寶貝。

樂有薇心情黯淡,走進袁嬸家,袁嬸一見著她就問:“小秦沒送禮物給你嗎?”

樂有薇這才知道秦杉做冰淇淋的原委,她昨天沒留下吃晚飯,袁嬸好生遺憾,她本來要做酒釀水籽給樂有薇吃,隻好便宜秦杉了。秦杉喝了兩碗,坐在那裡發愣,袁嬸問他:“沒吃飽?”

秦杉挺苦惱,樂有薇每次來,都送他禮物,但鄉下沒什麼好東西,他想不出回禮。袁嬸說:“送禮物是送心意,不在於貴重。”

水籽是一種豌豆大的糯米圓子,袁嬸邊說邊做,秦杉受到啟發,搓搓手跑開了。

樂有薇頓覺無言,孩子們對秦杉的稱呼是隊長,隊長內心住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待客之道是把她當小朋友看待。她多想一直活在跟孩子們一樣大的時候,爸爸媽媽都活著,人生永不會有離散。

袁嬸做著梅乾菜餅,樂有薇打著下手,冥思苦想如果不搶秦杉當成寶貝的紫檀殘件,就還得再琢磨如何把顧繡繡品變成商品。

拍賣師的資曆,得靠一件件傾城之物,一場場拍賣會累積起來,前者可遇不可求,後者才是務實之選。樂有薇主攻玉器雜項,實屬無奈,更值錢的領域要靠強大的人脈去接近,她目前夠不著。

入行幾年,樂有薇很明白,你的個人資本,決定了世界對你敞開的空間有多大。她和同門被葉之南帶著去過大收藏家府上,見識過太多好東西,但你站得多高,才能握到多高的手,他們想出讓藏品,根本不會跟小嘍囉商談。

自小受窮,習慣了隨時隨地都在開動腦子,想把所見之物轉化成賺錢契機,但《南枝春早圖》未完工……

樂有薇有心事,袁嬸看在眼裡。吃完午飯,秦杉要回善思堂,袁嬸收拾著碗筷,責怪說:“不能光想著工作!多陪女朋友散散心!”

樂有薇在發呆,秦杉對袁嬸先是搖頭,再點頭。袁嬸恨鐵不成鋼,臉皮這麼薄,女孩子什麼都沒說,他倒先臉紅了,她得多操心一點:“她難得來一次,你不好好表現,她就被彆人搶跑了!”

秦杉看樂有薇一眼,聲音很低:“您小聲點,小薇聽到會不好意思。”

袁嬸上次就問過樂有薇和秦杉的關係,知道不是戀人,但男未婚女未嫁,她這是在幫兩人想辦法了。樂有薇暗笑,她看起來像個不好意思的人嗎?不過,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她又坐了片刻,藉著鄭好打來電話,才“回過神”,拿起手機。

鄭好問:“今天能回來嗎?”

樂有薇說回不了,鄭好以為她還在跟紫檀八仙桌較勁,急了:“我們不鑽牛角尖了,找彆的拍品吧。”

從業以來,樂有薇的時間大量花在跟人打交道上,但真正能建立往來的,比例不大,所向披靡,不存在。她對鄭好說:“彆的也一樣麻煩,再說也沒有新目標。”

掛掉電話後,樂有薇假裝一無所知,有點驚訝地看看秦杉:“你還在呀?”

樂有薇很喜歡木雕花板,蹲在善思堂拍了大量照片,秦杉說:“宗祠雕圖很有風格,走吧。”

江氏宗祠始建於明代萬曆年間,修得宏偉壯觀,樂有薇說:“聽說在以前,女人在成親那天才能踏入祠堂。”

秦杉帶她往裡走:“對,裡麵還保存了花轎。”

花轎停放在中門的上庭,比影視劇裡的道具豪華得多,它是八抬大花轎,全身描金雕花,轎簾是軟緞子,繡著並蒂蓮花和鴛鴦戲水圖案,簾邊安有鳳鈴。樂有薇撥弄幾下,鈴聲動聽,她問:“這是誰的轎子?”

據村裡老人講,花轎是從轎行租的,出嫁的女孩子另有心上人,卻不被成全,在轎中吞金自儘。

轎行嫌晦氣,家人隻得把花轎買下來,但村人都不願租它,便被扔在角落裡。那戶宅院久無人住,秦杉前年來了,才找人把它搬到祠堂裡。

樂有薇歎息著朝前走,後堂正廳是祖先享堂,供奉著江氏宗族先祖的牌位和畫像。她想起太老爺給嚴老太取名時,那句“碧玉妝成一樹高”的玩笑話,問:“江爺爺的父親是哪位?”

秦杉指給她看,畫中人是一副古板嚴肅的麵容,旁邊還掛了三幅女人畫像,樂有薇問:“誰是太夫人?”

秦杉指了指,是一張畫得粗糙模糊的婦人臉,樂有薇又問:“她在正中,兩邊是偏房?”

秦杉點頭,樂有薇指著右邊女人的畫像說:“把她畫得最精細最漂亮,可能這幾幅都是她兒子請人畫的,後來是不是他當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