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影對你笑笑,隻意味深長地道:“小清兒啊,這個島上呢,就沒什麼好人。看起來為你著想的、溫柔待你的、願意幫你的,大家都打著自己的算盤哪。”
你緊緊看他:“包括周少爺你?”
他一副“這小貓伶牙俐齒還挺可愛”的縱容表情看你,點點頭,柔聲道,“對,包括我。你最好誰都彆信。”
你沉默片刻看他,勉強撐出一個笑,點了點頭。
你想,這島上如此多古怪,你確實誰也信不得,但張仕安是你帶上島的,你就得把張仕安平平安安地帶回去,這是你的責任,其他的,你管不得這麼多了。
周影走後,你喚出了白?,他果然一直在你身邊,你先拜托他去看看鷹嘴崖下是否有船,又拜托他去看張仕安的現況。
走之前,他告訴你,昨天確實有人去了那個山穀,動了那棵樹——這個島上除了你之外,還有人可以看到那個山穀,甚至於白?,但這個人一直在偽裝,假裝自己什麼都看不到。
你心內一沉,卻也沒什麼頭緒,白?一走,你便強迫自己睡了一覺。
你必須要休息,儲存足夠的體力。你的本能告訴你,一定要在大祭之前離開這個島。
不然,你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你實在是太累了,等你醒來,已經是七月十四正午,你一睜眼便看到了白?。
他依舊眉眼柔軟,秀麗眉目間一股與他周身冰寒截然相反,仿佛春水迤邐般的溫暖。
他這回挨得你近,你能微微感覺到他身上微微寒氣。
鷹嘴崖下頭確實有個船,張仕安被關在柴房,雖然有點皮外傷,但人沒事。
你詫異於葉藍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履約,隨即凝神想了想,心內有了計較——你要去見葉萌。
大抵因為你下任族長的身份緣故,你沒有被禁足,隻不過去哪裡都跟著“伺候”的人。
葉萌與葉藍姐妹住在葉芝華夫婦主院旁側,你遠遠經過,聽到裡麵猛烈的犬吠,你心內忽然有了個隱約的猜測,但因為太過駭人,沒敢細想,匆匆直入葉萌房內。
葉萌麵色蒼白,神色憔悴,你沒空和她寒暄,單刀直入地問她,還要不要離開這個島。
她怔住,你看著她,手心向上,對她伸手,“你有鴉片膏,我知道,把它給我,我帶你離開這個島。”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葉萌顫抖著,猶豫著,卻最終握住了你的手。
你的計劃非常簡單。
用葉萌給的鴉片膏放倒守衛你的仆婦和守著張仕安的仆人,這個活交給白?去乾,你和葉萌則從她通往苗圃的後門逃跑,然後你們在舊祠堂彙合。
葉家人多,看守張仕安必定戒備森嚴,被發現是早晚的事,他們滿島搜捕的時候,讓白?製造聲響,幫你們把人往相反的方向引開,你們再趁夜逃走。
你主意已定,寫了封信把計劃說清,讓白?帶給張仕安,他很快就帶著張仕安的血書回來,交給你的時候,他沉吟片刻,才對你說,他覺得張仕安能看到他。
你往香盒裡放鴉片膏的動作略停了停,他看著你,說當他把信丟到張仕安麵前的時候,他沒有絲毫奇怪的神色。
你看著他沒說話,心裡想的卻是周影的那句話。
——“你最好誰都彆信”——
到了晚上,放在外間的鴉片膏生效,守著你的仆婦俱都人事不省,你和葉萌潛出大宅。
能用來照明的隻有一個打火機,這是稀罕玩意兒,阿娘的朋友送她的,你一手護著火,一邊勉強瞪大眼睛看路,一腳深一腳淺地往舊祠堂走。
你們兩人到了舊祠堂最裡頭一間,腳下全是碎石瓦礫,收好打火機,你們靠在門邊坐下,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但張仕安還沒有來。
葉萌緊緊抓住你,神經質地說,你們真的逃得掉麼?不會被抓住麼?
你也心內慌亂,生怕張仕安被抓住,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卻還要安慰她,葉萌就像沒聽到你的安慰一般,顛顛倒倒的一個問題說了十幾次,忽然停住,過了片刻,她夢囈一般極輕地道,我們必須得走,不然……我們都會死。
你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你知道,葉萌在看著你。
她似乎被恐懼浸透了,用力抓著你的胳膊,指甲幾乎陷在你的肉裡。
她說,我弟弟、被花殺了。
那是發生在你母親死後第二天的事情。
葉萌那天去找袁夜,卻在窗外聽到父親一聲慘叫:看到了她這輩子最驚悚的一幕——她的幼弟漂浮在半空,從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裡飛快冒出琉璃光澤、血紅色的花。
那是關於那天下午,葉萌最後的記憶。
接下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傍晚,躺在自己房內。
——那是一個噩夢吧?她想,但很可惜,那不是。
當晚,袁夜悲痛欲絕地告訴她,她的弟弟暴病而亡。
她看著父親,心裡想,不,不是刨冰,我知道,我的弟弟被花殺害了。
這個島上有殺人的怪物。
葉萌就此大病一場,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
而等她將將能起床,更恐怖的一幕出現了:幼弟的死似乎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她的母親依舊冷漠,父親依舊慈愛,姐姐依舊籌備著祭典。
也許,這個島上全部都是怪物。
從小就存在心頭那個離開葉家的願望瘋狂地膨脹——她要走,去哪裡都好,隻要可以離開這個充滿怪物的島。
如果是在四天前聽到這個話,你隻會不屑的一笑,但是現在,你卻笑不出來了。
葉萌小聲啜泣,再說不下去,而就在此時,張仕安到了。
葉萌立刻就炸了,她厲聲道:“他要和我們一起走?他殺了我娘!”
你抓住葉萌的手,一字一句地對她說,張仕安不是殺葉芝華的凶手。
葉萌冷笑,說不是他還能是誰?
你沉默片刻,說出了你駭人的猜測:“……袁夜。”
是袁夜殺害了葉芝華。
理由很簡單,在葉芝華理論上被殺害的時間裡,她的院子裡一聲狗叫都沒有。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一,凶手行凶的時候袁夜在主院,這個可能首先被否決,因為當時袁夜正在島上搜尋,他並不在葉宅。那就隻有第二個可能:當時根本沒有人在主院。
葉萌一聲不吭,她細細發抖,你繼續道,“那麼,合理推斷下來,隻有一個可能,葉芝華不是死在醫生屍檢以為的時間。”
葉芝華早在醫生推斷的死亡時間之前就死了,她的屍體被凍在了冰庫裡以此拖延屍體腐爛,混淆案發時間,所以你碰到她的時候,她渾身冰冷潮濕。
而葉家足以放下一個人的冰庫,隻有袁夜在主院用來凍狗糧的那個。
除了袁夜,沒有人可以在滿院烈犬的情況下,毫無驚動的殺人,然後把屍體放置到冰庫,再從冰庫放到客居。
所以,凶手隻可能是他。
葉萌顫聲道:“……爹、爹他為什麼要殺阿娘?”
你沉默片刻,你想起那天你離開主院的時候葉芝華的謾罵,沉聲道:“衝動吧……族長的口唇附近有指印,大概是他們夫妻爭吵,袁夜怒極失智,捂住她的嘴……結果……”
你沒再說下去,張仕安拍拍你的肩,正要開口,你敏銳地聽到外頭隱隱有人聲傳來,你知道,追捕開始了。
你心內猛地一跳,張仕安噓了一聲,你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動不動,你緊緊靠著張仕安,全身肌肉繃緊,凝神聽著外麵情況。
然後,你在他身上再度嗅到了淡了很多,卻依然冷而甜膩的香氣。
周影的話再一次在你腦海中炸響。
——“你最好誰都彆信”——
還有白?的那句,“我覺得張仕安能看到我。”
你想問他七月十二那一夜,他除了祠堂,還去了哪裡,有沒有去那個生長著血樹的山穀。
你還想問他,他到底能不能看到白??
但你用力咬住舌尖,最終什麼都沒有問——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逃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往你們這邊來的人聲漸漸消失,張仕安出去看了看,說人都往反方向去了,你情知他們被白?引開,趕緊去到鷹嘴崖。
剛下到沙灘,打前陣的張仕安一下停住,你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四周突然火光閃耀,躥出一大群人,把你們迅速製住,兩道修長人影慢慢走來。
是葉藍和周影。
你立刻明白,為何這種情況下葉藍還是為你準備了船——因為這是個陷阱,她為了得到周影而設的陷阱。
而你們一腳踩了進去。
你飛快去看張仕安,卻看到他一臉慘白地看著周影,似是不敢置信。
葉藍依舊是往日那般溫柔嫻靜的樣子,她一言不發,小鳥依人地垂眸站在周影身側,周影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你們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晃過來,看看你,看看張仕安,笑著輕輕拍了拍張仕安的麵孔,遺憾地對你們搖了搖指頭,“百密一疏啊~~~”
而就在這一瞬,你忽然意識到那股隻要張仕安與周影挨近就有的詭異感是什麼了——他們很像。
不是容貌,也不是氣質,而是某些神態與動作。像的像是從一個模子裡扣出來的一般。
你心內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們被重新帶葉家,走到半路,葉家管家驚慌失措地跑到葉藍麵前,嘶聲道,“大小姐,不好了,老爺、老爺他出事了!”
七月十四的半夜,袁夜死了。
他被人用獵刀割開喉嚨,死在周影的書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