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韌像是躺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才說:“是滁河決堤了。”
飛白再次按住小柳,打個“哈哈”。他知道這條繞經六合的滁河,離此不遠。自己上天入海,當然不能叫這麼條小河困住。可是,既然他選了到六合縣大獄一遊。隻他一個人不被困住,怎見的他神通呢?
蘇韌點起了油燈,不慌不忙。
遠處有犯人的驚叫:“水進來了,水! 水!牢頭,毛大!快放我儂躲一躲,”
小柳著急,蘇韌安慰道:“彆慌,六合縣獄落成來,從沒淹死過人。”
“今晚上不一樣,毛大他們一定隻顧自己逃命,還會進來管我們?”
“不用他們。”蘇韌在牆角的老鼠窩裡刨,從裡麵拉出來三把鑰匙。小柳嘴巴都合不攏。
蘇韌飛快打開了牢門,對飛白和小柳說:“你們往前走,左拐,直到文書房去,裡麵的三道門,其實都沒真鎖。拿這把鑰匙,打開那個角門,便可出去,這是唯一的捷徑,小柳,應天府你不能混了。咱們後會有期。”
“你呢?蘇大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蘇韌笑了笑,他把長衫打了一個結,對他們點點頭,跑出去了。
今夜,算是今年最讓飛白有興致的良宵了。
小柳打開了門,扶著受傷的飛白。他發覺老白的手裡,竟多了根鐵絲。
飛白的美目,光彩橫溢。一時星河燦爛,妖嬈成歌。那雙劍眉生在他麵上,隻是為了鎮住他太過猖狂的風采。
可飛白真猖狂起來,什麼都壓不住他。他朗聲問少年:“小柳兒,你是不是旱鴨子?”
“不是。”
飛白對鐵絲吹了口氣:“這玩藝,當賊的,不許說不知道。老子十三歲,就能用它打開戶部銀庫。在這狗地方使,哈哈,大材小用。扶著我,拿著燈。”
飛白出了牢門,提了一口氣。他唯一所想的,就是開門。千真萬確,他是曾打開過戶部的銀庫,一連七個,勢不可擋。那時,他隻是為了遊戲。開完了鎖上,分文不取。他為此暗中高興了好幾個月,今日終於有機會說給旁人聽。
看小柳的樣子,定然以為他吹牛。
飛白邊笑,邊開鎖,左一個,右一個。水流浸透了他的鞋子和褲腿,小柳把鑰匙交給了叫陳三的。眾人趟著水花,魚貫奔向小柳指引的方向。飛白已夠快,但他還嫌自己不夠快。昏蒙蒙的暗流裡,他聽鑰匙聲響起,叮當悅耳。
那一定是蘇韌。飛白沒有猜錯,他取來了牢頭的鑰匙。飛白在這邊開,蘇韌在那邊開。
水到了□□處,涼得滲人。
飛白終於和蘇韌撞在一起,他二人都長出一口氣。蘇韌說:“小柳快走!我扶著老白出來。”
小柳不肯,他張嘴,飛白大聲吼他:“小孩兒快滾,彆礙老子們的事!”
蘇韌柔聲:“你先走,我馬上會跟來的。認得我是大哥,就不好耍脾氣。”
河水激流席卷而來。蘇韌搭著飛白的手,剛到文書房內,他問他:“你的水性有沒有長進啊?”
飛白直覺這話有哪裡不合適。可沒有等他品出何處不合適,水嘩啦啦衝來。
蘇韌踩水,按著道牆壁,他拉著飛白的手。牆壁間有個黑洞拽吸著水流,他們好像被條巨蟒吞入口中。他們先是在水中翻滾,而後精疲力竭,飛白繞是好水性,還是吸了一口水。飛白緊緊拽著他的手,被飛白自己掙開了。
他心中暗叫:大事不好。他想再哈哈一聲,可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醒來,睡在個陰寒的地方。地上是乾的,他身上濕透了。
雖然該是初夏,但此處一股陰森的邪氣。有人低聲說話。雖聽得不清楚,那溫柔的腔調,隻有蘇韌而已。
飛白咬牙,滿滿向有聲處前爬行。一縷月色,詭異折來。
他舉目,赫然瞧見了幾個褪色的金字,不禁哆嗦一回。
“凡我□□子民,入此牆者,殺無赦。”
他認得,這是開國的太祖皇帝的禦書。太祖倒是幫閒出身,不過當了皇帝,一筆字毫無人味。
太祖四十二年前,定都到北京。四十年前,六合縣獄建成。人人都知六合縣獄大,這裡果真彆有洞天。蘇韌一定事先知道這裡……。不知這蘇韌怎會知道連飛白都不知的秘密,飛白吐了口嘴裡的酸水。
進去還是不進去?如果飛白隻是一個幫閒,他定立刻進去。
不過瞧著太祖爺的字,他還是產生了猶豫。
太祖爺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據說他死後,幾個讓他不放心的大臣,紛紛被他索命帶了去。
可飛白轉念一想,前年太祖爺的陵墓也進了水。因此事對皇家太沒麵子,還是派司禮監一個大太監親自去督管,偷偷修好了。對外還是神話為主,說是太祖托夢給朝廷,讓那個大太監去守段日子陵墓。可見,太祖爺即使有靈,到這幾年也放下了人間,神遊蓬萊三山去了。
他橫下心,鑽入牆縫。他用手丈量過通口,才敢入內。
他小時候人胖,頭大,曾被牆洞卡住過,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今夜,無疑是飛白的良宵。他不僅痛快過了把開鎖的癮,重溫了一次冰涼的河水,
而在這道牆內,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