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榧子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4895 字 8個月前

他不禁手心出汗,問:“為何不想去呢?”

譚香臉紅成了玫瑰:“我生在鄉下,我永生是個鄉下人,我偏就喜歡我這點。帝京城裡的人多,心眼也多,我裝不來假。還有……”她垂頭嘀咕:“帝京城瘦女人多,聰明女人多。我怕……,阿墨,人家背地都說,你色色比我強。前幾天到了期限你不回來,我怕死了。怕你從此走了……不要我和孩子們了。”

“你胡說什麼?與其聽那些人,還不如全聽我的呢。”蘇韌收了笑臉。

他摩挲她頭頂,捏著她手指。她手指上有繭,有傷疤。她心粗,當初學木工不知弄傷了幾次。蘇韌十三歲,譚老頭就不想讓他念私塾,叫他跟著他學手藝,以便將來養家糊口。

譚老頭給蘇韌做了件新短衫,顏色耐臟,且方便做活。那天,蘇韌在屋子裡握著毛筆發呆,沒寫一個字來,小譚香坐在邊上看。

譚老頭在外催促蘇韌換上新衣。蘇韌笑了笑,答應著。可他剛解開扣子,譚香忽將短衫搶走了,她跑到外麵,把新衣一把丟在火裡,蘇韌和譚老頭,全都嚇了一跳。

譚香對老爹大喊:“換,換,換個大頭鬼!爹,你讓哥哥念書,我學你的手藝。不然,我死給你看!”

譚香才十九歲,已給他生過三個孩子。生大孩子的時候,他還在私塾裡讀書。譚香因為有孕,比往常肚餓嘴饞,她每天偷偷吃點東西。有一次,蘇韌回家早,發現她偷吃的不過是一小包白糖。她舔幾下糖,就心滿意足,哼著小曲坐回床上,繼續做玩偶。

她性子直,做生意少花招,不會拐彎抹角,從沒騙過人,常被人騙。

現今流行蘇州無錫式樣的木娃娃,那些娃娃都是一團喜氣。可譚香就是死守心思,不肯學時興。她辛苦做出來的娃娃,常常沒有人要,堆在家裡籮筐裡蒙灰。

有窮人家的孩童,沒事就到譚香小店裡去玩,光看不買。可譚香從不趕他們,若看出那些孩子真心喜歡她做的,她就會爽快送給他們。

蘇韌想到這裡,一陣辛酸,他吻吻她唇:“阿香,我發過誓,對你和孩子好。我們到帝京去,我一定能養活你們。我不但要養活你們,還要養好你們。總有一天,我會給蘇甜置辦整屋子的嫁妝,讓蘇密跟隨最好的先生學習,讓你在家裡吃喝玩樂,你想做什麼樣的偶人,就做什麼樣的偶人……”

“阿墨…… 阿墨。”

蘇韌笑靨貼著她腮幫,用隻有她聽見聲音說:“阿香,好妹妹,我的香榧子。混跡在帝京,在那裡,我什麼都可以出賣,隻有一樣我不賣,就是我這個人,因為那是屬於香兒的。”

譚香“嗯”了一聲,蘇韌溫柔地在她耳鬢昵稱她道:“香兒,香榧子……”

屋內孩子突哭起來,蘇韌連忙放下譚香。

他們推開門,蘇甜蘇密正扭在床上打架。蘇密打不過,吃痛下,哇哇嚎哭。

譚香把蘇密挾在手臂下丟給蘇韌,她拉住蘇甜揮舞的小拳頭。

蘇韌抱著兒子哄,飛快給女兒遞個眼色,蘇甜怯生生地說:“娘,彆打我。”

“那你還打弟弟呢……”譚香說著把蘇甜趕到床沿,她從枕頭下抽出一把菜刀。

蘇韌愕然,蘇甜笑嘻嘻的:“娘每晚都睡在刀上。”

譚香把菜刀藏到高處,說:“你不在家,我帶著刀睡,安心。”

蘇密趁著父親抱他上床,給蘇甜一記冷拳,蘇甜罵:“你耍賴。”

蘇韌夫婦好不容易才分開兒女。

一大人押著一個孩子,靠在床兩邊。譚香說:“馬上睡覺,我隻數十下。”

蘇韌抱著蘇密,輕撫兒子背脊,他滑下身,把譚香鞋內玉牌攥到手心。

兒女們又入睡了,蘇韌小心翼翼轉身,譚香貼著枕頭,張大眼看著他。

蘇韌握住她手,久久才合眼。

六月來臨,他們啟程北上。蘇韌家當,在火裡損失了大半。他存放在和尚處有個小箱子,多是文具,譚香對其中一小袋石頭好奇,蘇韌說:“雨花石。”

自從來到六合縣,蘇韌就常去水邊搜集雨花石。他並非賞玩,每收到一塊,就放入袋中。

在大孩子的墳墓前,蘇韌把譚香新作的一對拇指玩偶埋在土下。

他對孩子說:以後爹爹會把你接走。這幾年,你就要孤單了……隻有木偶代替我們陪你。

譚香給了蘇韌一把小小桃木梳子。她手裡也有一把。兩把小梳子合起來,是個滿月。

“前幾天你說要走,我就到大孩子墳邊弄了塊小木頭,做了這兩把梳子,總能留個念想。”

蘇韌眼裡有了淚。譚香大步朝前走去,蘇韌回了好多次頭。楊桃樹枝葉隨風而動,就像告彆。

一直到開往瓜州的夜航船上,蘇韌眼前,還浮現出楊桃樹來。

航船客不滿,可還是擁擠。數名溫州小販圍成圈,說著類似扶桑國的語言。

一個腳夫和一個農舍老爹為了爭小片空地方,吵了半天。

上了年紀的盲女拿著把胡琴,在船頭唱:“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對夫婦同羅帳,又有多少在外頭?”

譚香抱著孩子們打著鼾。蘇韌要照顧妻子,還要看管家當,時睡時醒。

船到瓜州時,朝陽正升起。譚香不學其他女人在船沿弄水洗漱,乾脆用手搓下惺忪睡臉完事。

她打個哈欠,問:“阿墨,看什麼呢?”

蘇韌看到,兩岸山丘皺褶,好似由天公巧手拈成。

山間點綴花朵,青紅競豔,令人目不暇接。金色晨光中,白羽鳥掠過碧波。

蘇韌仰頭,譚香踮腳。他們麵前,一行白鷺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