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奸雄 光與影的幻動中,當代奸雄,……(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526 字 8個月前

帝京六月,暑氣逼人。靛青天空下,白塔巍峨。紫禁城紅牆邐迤,太液池荷葉田田。

皇帝居住清修的玉虛宮中,響起數聲鐘。禦養的灰鶴,在柏林深處振翅。

唐王寶翔跪在蒲團上,望著頭頂高懸的八卦圖案。他隱約可見鏤空欄內的叔叔。皇帝正襟危坐,高冠道服,手裡拿把拂塵,頗具仙風道骨。

天子是大龍,親王是小龍。皇帝常說“兩龍不相見”。因此這幾年,寶翔覲見皇帝,都是霧裡看花,要隔著幾道屏障。

寶翔繼續說:“萬歲叫臣去江南主審案件,監督朝廷特使。可臣貪杯好色,誤了朝廷大事。臣受傷回京後,那邊都是刑部和內閣審理定案的。所以萬歲要詢問臣其中糾葛,臣實在是說不上來。”

皇帝搖動拂塵道:“如今皇家無人才,要不然,朕不會想到你這個寶貨。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朕並不怪你。案子都是人間俗事,既然有內閣處置,朕不再過問了,免得擾亂了朕修仙的心境。”

寶翔挪動下酸脹的腿:“萬歲修道是頭等大事。臣正要說,萬歲所賜金丹十分靈驗,臣服用以後傷勢徹底痊愈,而且精神旺盛。昨夜臣家曇花開放,臣立刻把幾朵花掐下來,打算獻給皇上煉丹。方才臣進來的時候,已交給範公公了。”

皇帝幽幽說:“你有孝心……稍後朕再賜你一件靈物。眼看孝貞皇後的忌辰要來了,朕要派個人去皇陵祭奠,想來想去還是你比較妥當。你去趟蔡家,讓蔡述代朕寫篇祭文,順便去看看皇子。盂蘭盆節,就叫他們不要送皇子入宮了。”

“臣遵旨。”寶翔叩首。鐘磬聲一響,大太監範忠領他退出。

孝貞皇後宋氏,是皇帝當親王時的愛妾。前代廢帝荒淫,垂涎宋氏美色,逼幸此女,可宋氏貞烈,從高台跳了下去,一命嗚呼。皇帝登基後,立刻追封宋氏為皇後,並宣稱永不立後。

以前,宮中盛傳廢帝等死於非命的靈魂作祟。多年間,凡是嬪妃所生兒子,無一存活到周歲。五年前,蔡述堂姐蔡貴妃產下一個男嬰,取名寶寶。貴妃紅顏薄命,不久病入膏肓。她臨終,求皇帝讓蔡家在宮外撫養孩子,皇帝首肯。於是,蔡揚父子就把皇子抱回府邸,精心養育。至今那孩子已滿五歲。因皇帝迷信兩條龍不宜見麵,所以寶寶能瞻仰父皇龍顏的機會屈指可數。寶翔想到那小孩子的難纏頑劣,不禁苦笑。

範忠年近古稀,穿紅蟒裡子,紅光滿麵。他平日和大臣全無往來,但每次見寶翔都客氣。寶翔對他畢恭畢敬,數句寒暄,連聲喊他“老先生”。大太監都好文,最喜這帶斯文氣的稱呼。

寶翔掏出一小手卷,隨意道:“老先生,外間都說您會賞鑒,前幾日我得的,您幫我看看。雖都說是王獻之寫的,但我總覺得不太真。”

範忠堆笑道:“我怎敢替王爺掌眼?王獻之的字,我見過沒有幾幅。”

寶翔打個哈哈,將卷子往桌上一甩:“這不過是王獻之寫的一個提到藥丸的便條,老先生拿回去隨意看吧。實在看不下去,就代我扔了。”

上了年紀的宦官笑,活像個老太太。範忠收了帖子:“正好,我有事和王爺商量,可有空閒?”

“老先生,我最有的就是空,您不是不知道。”寶翔一笑。

玉虛空外圍了一簇簇年輕宮女。她們見寶翔出來,就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範忠把寶翔請到船上,龍船分開密密匝匝的荷葉,向對岸駛去。

範忠說:“王爺,江南詩案迅速了解。我是最近才知道王爺當時在六合獄中的。隻不曉得王爺在牢中遇到那些人?”

寶翔拉開袖子,讓清涼之風都吹到衣內。

“我當時大醉,莫說記得誰,連牢房內有幾個人都不知道。”

範忠問:“王爺可知一個叫沈凝的?”

寶翔搖頭,其實從江南回來,他就對沈秀才留了心。

範忠笑道:“不瞞王爺,宮裡邊有不少生意在全國,靠幾個大商人維持。連我們都要給他們點麵子。王爺不會不知道江南巨商沈家吧?沈凝就是沈家子。書呆子不知怎麼卷到案子裡去。沈家來求,我們在皇上麵前有點臉的人,答應了幫忙。放他回家,讓他父親嚴加管教。蔡閣老那邊還沒有說起。不過所有案卷裡,關於沈凝的文字都去掉了。王爺奉旨巡查受傷,沈家非托我送王爺一點薄禮慰問。蘇州那園林,常熟三處農莊。王爺是否看在我老臉上笑納?”

蘇州園林,常熟農莊。大商人,果然大手筆。為了兒子一個清白案底,不惜代價。不僅買通大太監,還要封住他的嘴。眼看入秋後就是江南鄉試,沈凝素有才子名聲。應天府抓了他那麼多競爭對手,說不定這小子還能魁星高照……

寶翔想到這裡說:“禮多人不怪。我就收下,大家交個朋友。”

“我們為皇家當差的人,自己粉身碎骨都無所謂,就怕連累了萬歲英名。如果將來蔡大人問起來……王爺與他多年交好……是不是能……?” 範忠的話到此為止。

寶翔看著魚兒跳起,落回水裡,應承:“老先生放心。隻不過少處罰一個書生。蔡閣老若問起來,我一個人應付就是,不會連累宮裡。”

範忠深不可測一笑,尖著嗓道:“如此,要多謝王爺。”

寶翔拱手告彆。他才到岸,小太監就擁上來,個個笑嘻嘻叫“王爺”。

寶翔一搖折扇,坐在水邊石凳上:“狗崽子們,無事不登三寶殿。又要求什麼?”

宮內男女,就算打雜的,他隻要見過一次,下回就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來。

因他的隨和,小宦官們知道,凡是要告貸,隻要去求唐王,他沒有不答應的。

凡是個人,對願送給自己錢的財神,就算不笑臉相迎,也絕不會厭惡。

不出寶翔所料,這次又是他們賭博輸錢。

他不禁臭罵他們幾句:“又輸?還輸那麼大?下不為例,你們明日到王府去支錢吧。”

小太監們一口答應,他們知道王爺口頭禪就是“下不為例”,並不當真。

“近來宮內有什麼新聞?”

“沒大事。前幾天萬歲爺發怒,罵了範忠一場。還有江南沈家給萬歲進了座紫檀木雕樓閣,像真的樓閣般,放有小神仙,小家具,可開了我們的眼。”

寶翔起身。日頭毒,他尋思著回家後,喝碗冰鎮的酸梅湯。

朝廷特許他在紫禁城裡騎馬,所以寶翔跑馬出了宮,往王府趕。

他身後跟了數十個侍衛奴仆,一路揚塵,人們躲閃不及。

沒到家,前導奴仆來告訴:“王妃正要回娘家。”

寶翔一擰劍眉,扭轉馬頭:“咱們走後門。”

他發現王府的台階下,有素服少女跪著。大批仆婦簇擁著王妃出門。王妃陳氏,嫋嫋婷婷在中間,她薄施粉黛,秀若三秋之菊。

她是內閣大學士陳琦的閨女,走路都端著她相府小姐親王妃的架子。京城人讚她四德兼備,是一位“賢妃”,又為她歎息,嫁給了浪蕩王爺,偏和她感情不諧。

素服少女等她出來,仰頭喊道:“陳姐姐,你發發慈悲吧,救救我兩個兄弟。我父親本來是冤枉的。我那兩個兄弟都還小,……為何也要處斬?”

那少女雖麵色憔悴,難掩國色。陳氏用繭綢披風捂住鼻子,細眉一壓,並不說話。

服侍的人說:“罪人女竟敢叫王妃姐姐!不是告訴你王妃不管你的事?”

少女不死心,磕頭說:“王妃殿下,求您和王爺,和您父親陳閣老說句話吧。從前我父和閣老同在吏部,我和你總一起玩。還有我兄弟,你不是說過他們可愛嗎?”

陳氏不理她,閃身上轎。少女爬過去:“王妃,王妃,您真不念從前的舊情嗎?”

陳氏的轎簾一動,大丫頭出來傳話:“王妃說:‘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你是什麼人,我們又是什麼人?從小一起學閨訓,姑娘要有廉恥。天氣熱,中暑倒在王府前,就不好看了。’”

少女一陣顫抖,珠淚滾滾。王妃儀仗,喝道而去。

寶翔翻身下馬,把馬鞭丟給侍從,使個眼色。

侍從問:“你是哪家的女兒?有冤要去大理寺刑部。”

少女看了看他們,忽向寶翔跪過來:“王爺,王爺,我是應天巡撫張光祖的女兒,我父親真的冤枉。皇上叫您監督內閣查辦此案,您怎麼撒手不管了?求您開恩,放了我的弟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