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 蘇韌閉上眼,他終於決定用命……(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7731 字 8個月前

“沒什麼。”林康指著門口的精致馬車:“上去吧,我送你。不一會兒就到家。”

蘇韌微笑搖頭:“卑職實在不敢,況您是文選司郎中,我是司勳司的吏。同乘一車,恐有損大人盛名。”

他反複推辭,林康終於不大耐煩,他臉色一沉,強笑道:“好。我多事。隨你,告辭。”

蘇韌在大雨中的爛泥地撒開腿跑,隻想快點回到自家的那個小院子。

他一到家,隔著窗戶紙,就到譚香跟孩子們的笑聲。他在院子裡澆了一會兒水,推門。

譚香踮腳站桌上用什麼填天花板。蘇密一隻手扶桌腳,一隻手拿片乾荷葉頂自己頭上。

蘇甜手裡端個盆,仰頭:“娘,水還滴下來。……爹爹?”

譚香跺腳:“天花板漏了,我修了,弄不好。”

她今天梳著未出嫁姑娘那般鬆鬆辮子,蘇韌忍不住笑,想起了小時候的她。

譚香盯著他:“阿墨,你怎都濕了?傘呢?”

蘇韌擺手:“傘壞了。再說雨大,有傘也濕。我來弄吧,明日我去叫個泥瓦匠。”

譚香一瞪眼:“彆弄了,反正咱們不睡這屋。你看你這樣子,快洗澡,我燒了水。”

蘇韌確實饑餓疲憊,他洗了澡,一口氣把家裡剩下的稀飯都喝了。

譚香把孩子們趕去睡覺,雙手托腮坐在他身邊,對他眉頭吹氣:“阿墨不開心?”

“哪有?”蘇韌說:“彆瞎想。”譚香笑著對他吹口氣,杏子眼亮晶晶的。

蘇韌起身刷洗碗筷,漱了口。譚香坐床沿,兩腳丫互相打來打去。蘇韌笑:“怎麼了?”

譚香勾著他脖子,把一個小小袋子給他。蘇韌一看,是銅錢。

譚香說:“一百文呢,全交給你了,我一文錢都沒藏著。”

“哪兒來的?”

譚香道:“今天牛大娘帶來個老頭,他在城裡開鋪子。他看了我那一百多個木偶,選了二十個。每個給五文,正好一百文。他說要是賣得好,以後再找我買。”

蘇韌心想:城裡一把木梳都要二十文錢呢。那麼好木偶,怎麼才五文錢?牛大娘不是個善類。奸商見譚香天真直率,自然要壓低價。但他望著譚香臉頰胭脂般的紅暈,不忍心掃她興致。說:“我早就講了,你的木偶總有人喜歡。牛大娘,我見過幾次,你不要和她多來往。將來我安定下來,一定設法幫你把木偶銷出去。”

譚香說:“我本來也不喜她。但牛大娘這人心並不壞。你想她熱心幫我賣偶人跑腿,還不是為了幫我?”

蘇韌解開她的辮子:“好人壞人,才幾天怎麼看得出來?你說你相公是個什麼人?”

他心情開朗多了,她的唇有甜味,讓他覺渾身暖和。

譚香朝裡屋望了望,吃吃道:“你是個最最壞的男人……”

蘇韌笑著回答:“既你這麼說……今晚上我不壞,實在是辜負了這個名聲。阿香……香榧子……”

燈被吹熄。過了許久,急雨轉為細雨。

雨絲纏綿聲裡,譚香粘著蘇韌胸膛:“阿墨……”

“香兒……”蘇韌徹底懶了,真想永遠躺下去。

可是他回憶起今天的種種,隻能拍拍譚香:“香兒,我跟你說件事。”

“啊?”

“香兒,還記得我和你說大白嗎?大白此刻是出京去了,我雖然想靠自己,並不想求他什麼。不過有一天……萬一你暫時找不到我,又情況緊急,你就拿著雨花石袋子裡麵的玉牌,到附近的得意樓,找一個叫雷風的人。就說你譚香,馬上要見老白。知道了嗎?”

他重複一遍,讓譚香複述給他聽。譚香問:“可我為什麼會找不到你?你不在了,我要找大白做什麼呢?”她俯視他的臉,滿麵認真。

蘇韌笑道:“萬一而已,彆擔心。”

他隻能這樣說。他有預感,吏部新麻煩,不會那麼簡單。

第二天,文選司的員外郎,來了司勳司,對文功說:“文大人,林郎中說,他已查過。半個月前總務排錯了人。蘇韌按考試結果,該屬於我司。現在,從吏部尚書處派一人來和他對掉。此事尚書總務已首肯,望大人體諒。”

蘇韌哆嗦。他把頭壓到肩膀下,一動不動。同僚都大驚,望向蘇韌。

他等了許久,文功不說話,蘇韌手心發涼,滿是汗水。

文功開腔了,隻吐一個字。員外郎問:“大人說什麼?”

“滾!”

“嗬嗬,文大人,你怎如此不給尚書和林郎中麵子?”

文功把屋裡那盆小花砸向員外郎:“林康算什麼東西?我中進士的時候,他還沒有生出來呢!換人,他為什麼早不換,現在要換了?還拿尚書來壓我?尚書知道部裡肮臟醜事?蘇韌,你想不想換?快說!”

蘇韌隻得站起來,對那員外郎躬身:“大人,既來之,則安之,小的現屬於司勳司,就要服從司長官。”

員外郎冷笑著揚長而去。文功怒氣不止,對蘇韌說:“混帳,進來。”

蘇韌進去。文功顫抖著手問他:“他為什麼要你去?你乾了什麼?”

“大人……小的真不知。”蘇韌坦白,補充道:“小的實在不想去。”

文功盯著他,道:“不要以為邪門歪道是捷徑。肯賣身的人多,有腦子的人少。人長得好,更要愛惜自己。彆讓人說當吏員的下賤。”

蘇韌點頭,他眼裡潮了。文功頓時住嘴。

停了許久,他才叮囑:“自己小心。我會頂著。”

“多謝大人。”

一連十日,文選司再無動靜。每日蘇韌走時,文功還在裡屋坐著。蘇韌的忐忑漸漸平複。他想林康對他,不過是一時興起。他在吏部起步,就遇到此種煩惱,實在不幸。不過他聽說京官中好男風的人不少。他少年時去南京,曾碰到過人試探勾搭他,他都婉轉謝絕。六合縣,雖有人開玩笑叫他“美人”,不過窮開玩笑,從未有心染指。

他不反對彆人好斷袖,但這事譬如男女之間,最好你情我願。

蘇韌與譚香相依為命多年。他畢竟不是一個什麼都能賣的人。

這日,文功並未來部,好像是病假。蘇韌本想組織大家去看看他,但方川等人沒有一個知道文大人的住處。天色黃昏,他正和方川正要走,被搞總務的“雞毛郎”胡平叫住,說是尚書大人要一些成祖時代的文件抄錄,人手不夠。安排兩個人去吏部藏書閣找,還要安排兩個人去吏部的備案庫房查。

方川懇求:“胡大人,我和蘇韌一起去藏書閣吧。”

“不行不行,備案庫,非你不可。還是我和他同去藏書閣,那邊老秋在看著的。”

那胡平一路無話,隻斜著眼打量他幾次。蘇韌心裡發毛,跟著來到吏部深處一座角樓。

守書閣老吏員牙齒都掉了。看了半天,沒瞧清人,他摸給了蘇韌把上樓的鑰匙。

胡平對蘇韌交待:“書目都在上邊,你自己去找,翻到了來抄下來。”

樓閣群書積灰。放著文房四寶的花梨木桌倒寬大,好像才擦過,纖塵不染。

蘇韌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尚書要的書目。他往閣樓裡邊走,腳下木板嘎吱作響。

天越來越黑,若下樓去問胡平要燈燭,肯定要遭白眼訓斥。

攸的,閣中驟亮,蘇韌眨眼,牆上有隻黑蜘蛛。高大的人影,和蘇韌的人影交疊。

“蘇韌,你怎在這裡啊?”有男人笑語。

蘇韌沒回頭,那是林康。蘇韌吸了口氣,語氣顯得倒輕鬆:“林大人。”

蘇韌明白胡平為什麼讓他來這裡了。樓上的門大概被林康鎖上,老吏肯定被他們騙走了。

林康走到他身邊,撚起他的發絲:“蘇韌,你逃不掉。你這樣美,卻那樣卑微。縱不是我,也有彆人看上你。固守清白,有何意義?這京裡,凡是有個官階的,都有見不得人的醜事。而我林協和,從未虧待交好之人。你以後會知道。”

蘇韌嘴角一揚,道:“但大人這樣,未免太不識情趣。”

那林康突然將蘇韌往桌上一推。蘇韌的腰撞到桌邊,一陣疼。林康摟住他:“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我來教你吧。”

林康從蘇韌的脖子向下,手伸他腰下。

蘇韌情急之下,抓到方石硯台。他握緊硯台,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

今天,他若以死還擊,吃虧的隻是無錢無勢的他。

以蔡述的權利,幫心腹林康遮掩一個殺人案,易如反掌。

可他若要活下去,隻有兩個選擇。或者失去職位,或者失身。

林康就像野獸。蘇韌反複懇求,他卻不停。

蘇韌閉上眼,他終於決定用命來賭一次。他腦海裡,幼年的阿香一掠而過。

蘇韌選擇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