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裡的桃源 大隱隱於朝。桃花源畔,……(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7139 字 8個月前

早晨,又一個平凡日子的開端。司勳司口草體光禿禿,聚集著不少麻雀。

因“蔡派”的堡壘戶部,和“清派”紮堆的禮部鬨不愉快,把一個球拋到吏部來。害得蘇韌他們不得不埋頭故紙堆,核對著比禮部所出試題更無聊的檔案。

文功照樣黑臉,進屋劈頭就罵:“鬨鬨鬨!鬨死了才好!快查!查完摔給禮部刺毛蟲們。”

“大人……您小心……”

文功低頭看雙手捧著的水仙花盆。因他過分激動,才換水,潑了些。

蘇韌望見水底那塊雨花石,笑紋在唇角一旋。

他瞥到了門外站著的尚書馮倫。馮倫清濯麵上,帶著絲笑容。

蘇韌急忙對文功指。文功回頭,眉一皺:“大人,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眾吏即刻放下手中活,躬身而立。

馮倫詞氣清和,猶如四月天氣:“建勳,這裡可不是我吏部的一司?”

他走了進來,並無隨從,對蘇韌等溫言道:“忙你們的吧,我隻和郎中說話。”

文功讓馮倫進屋,蘇韌替大人關門。耳裡隻刮倒馮倫一句話:“……我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蘇韌心眼動,但滿屋子都是同僚眼。他總不能湊在門背偷聽。

過不多久,文功送馮倫出門。馮尚書與蘇韌擦肩而笑,蘇韌不覺心虛。

接下去的半日,文功橫眉瞅蘇韌好幾回,一直沒說話。

蘇韌背上泛寒,如坐針氈。他不曉得尚書到底說了什麼。而文功眼神惆悵而不悅,讓他不明所以。這是最長的一個半日,所幸他捱到了長日將儘。

文功離開前對蘇韌說:“你送我出去。”

眾人忐忑,蘇韌不動聲色:“遵命。”

文功並不向吏部大門走,轉身走到花園中。直到尚書辦公處附近,文功才停下步,說:“蘇韌,不是你送我,而是我送你。臨彆之時,送你幾句話。”

蘇韌眉毛一抬:“大人?”

文功道:“蘇韌蘇嘉墨,你曾說過向往如水底的雨花石。不管真假,我相信你。然而這世間,你若不同流合汙,便是用自己的腦袋去撞四周銅牆鐵壁,遍體鱗傷還換得眾人白眼。我不是不懂屈服,而是不能屈服。成祖時代我考中進士時所作的一篇文章,正是立誌要剛正不阿,絕不結黨。當時考官擊節讚歎,才讓我少年淩雲。我大半生都鑽在這個自己下的圈子裡不能自拔。希望你不要學我的樣子。人固然要如石堅硬,但水並不臟人。隻要心存目標,在任何地方的臟水裡,撈出來你還是一塊清石頭。”

蘇韌點頭。文功幾句話背後,不知蘊藏著多少辛酸。在悔與不悔之間,文功也有過彷徨。

涼風送爽,文功胃寒,打了個嗝。

蘇韌替他擋住風,用手揉揉算他盤子骨。

“大人,家父有胃病。他已去世多年,大人的話,讓我……”

蘇韌眼圈紅了。文功道:“今天尚書來向我司索要年輕心細吏員。胡平走後,尚書處亂糟糟。頂替胡的宋員外,是個天聾地啞。尚書不忍心將他趕走,隻能添人幫手。內閣中書位置,恕我不能去找林康。尚書處,你去吧。尚書處比不得內閣機要,但危險也小。馮尚書為人好,你服侍他幾年。將來敘官,對你極有利。”

蘇韌拜倒在地,他帶著兩分真切的惜彆之情,給文功磕了頭。文功又打個嗝,才把他扶起來。

蘇韌回鴛鴦胡同,滿腦子想著尚書處。那排朝南房,每一間窗戶裡,都可見花園佳景。即便是官,都要給尚書處的吏幾分麵子。一年四季,尚書處都堆滿上好物品,還有各司孝敬外快。

宋員外是部裡有名的“窩囊廢”。可為何尚書要那個不濟事的人來取代胡平?年輕心細……尚書是不是選中了他,才來找文功的呢?

仿佛是一夜之間,帝京城桂花開遍。閉上眼,微潤的清香沁入心扉,令他心曠神怡。

秋風中,黃鸝鳥攀上了一個高枝。它翅膀上金色餘暉,與簇簇丹桂相映成趣。

蘇韌推開院門,譚香擼著袖子,蹲在院中晾鹹菜。那鹹菜俗名好聽,叫“雪裡蕻”。

她一見蘇韌就笑彎眼。碧綠菜汁順著指縫,淌到她圓潤的肘上。

蘇韌他舒口氣,把她一把抱起來。譚香錯愕出聲,卻被蘇韌吻住了嘴。

她甩甩手,等他含笑凝注,才問:“什麼好事啊?”

蘇韌告訴了她。譚香口裡的熱氣,嗬著蘇韌喉嚨:“尚書有什麼了不起?”

蘇韌笑而不語,譚香腦袋一歪:“阿墨,囡囡屋的王大娘來看我,帶來了人家一錠銀子。我沒法子收下了,可總要還給人家啊……”

“王大娘為何要給你一錠銀子?”

譚香在裙擺上擦了把手,拖蘇韌到屋裡。桌上真有一錠銀子。

蘇甜蘇密蜷縮床角,津津有味看圖畫卷。爹爹回來,他們也不理,十多張畫卷在他們腳邊。

蘇韌詫異:銀子起碼有二十兩。而孩子們看的圖畫卷,繪製精致,栩栩如生,講嫦娥奔月,誇父追日等神怪傳奇,並不是市麵上普通貨色。

譚香解釋:“我不是接了筆大生意嗎?王大娘說:昨日那家仆役又來找我,讓我按照畫卷上的人物再給小主人做些娃娃。王大娘道我病了,他們就留錠銀子,讓她交給我,還說讓我按時做完,免得小主人發火。”

蘇韌皺眉:“他們是哪家?”

“不知道。……他們也許沒有惡意。瞧,連我家孩子都喜歡看那些畫兒……”

譚香掃了掃屋子一角堆放的木偶。

蘇韌說:“既然如此,姑且收下。交貨日子,我請假陪你去集市就是。”

第二日開始,蘇韌正式轉移到尚書總務處。他最善於寒暄拉攏,數日便與眾人混熟。

總務處寬敞。連蘇韌共有四名吏員,外加員外郎。五個人倒占了八間房。

辦公桌椅全是花梨木。每人手邊配個茶幾,一律擺放景德鎮青花茶器。

總務處裡,喝茶也是件正事。

宋員外酒糟鼻,患有風濕,舉止和被操縱傀儡似的僵硬,口頭禪“隨便。”

任何事問:“員外……您看……?”

他統統回答:“隨便。”

午飯他打開飯盒,發現家人忘了給他裝上午飯,也隻搖頭道:“哎……隨便吧。”

他喝著茶水,拿了串馮尚書吃剩下的葡萄,權當一頓飯。

大家樂得長官不管。蘇韌被派收發文件,打掃外屋,喂喂金魚。、

馮尚書每天都來去匆匆,並未和蘇韌單獨交談。

蘇韌老老實實,叫他乾什麼他就去。話裡帶刺諷他幾句,他也笑。

於是,他在部裡“溫順好說話”的名聲,在總務處又添一層。

蘇韌失望,尚書並未格外垂青他。同時慶幸,如此自己這新來的,便不招人妒嫉暗算。

蘇韌早上第三個到總務處,喂好金魚。他拿起胡平最愛的雞毛撣,裡裡外外撣灰。

忽聽同僚問宋員外:“啊,員外,太平公主真要回來了?”

“隨便。”

“啊……”眾人歎息怨憤:“那誰去伺候太平?”

“隨便。”

那幾個異口同聲道:“蘇韌如何?”

“隨便。”

蘇韌一頭霧水,不得推辭。半個時辰後,尚書到,太平也到。

太平是隻哈巴狗。號為“公主”,卻是隻閹割了公狗。

同僚說:它是尚書家哈巴狗,恃寵而嬌。從前在尚書處呆過,把胡平咬傷。最近因為開罪了馮倫的妻子正牌公主,又被發配來吏部。

它一看蘇韌,就氣勢洶洶,汪汪不停。蘇韌小時常被大野狗追,根本不把小小太平放眼裡。他不露怯樣,笑眯眯側坐著。太平叫了半天,扭頭跑了。蘇韌見它往其他屋亂躥,才跟上它。太平打翻花瓶,跳上硯台,一路留著黑腳印衝進尚書屋子。

馮倫正靠椅背上,拍著撲入懷中的小狗,直誇:“真乖!”

他望眼蘇韌,一笑:“他們叫你來管太平?太平跟大多數人都合不來。小心。”

蘇韌低頭:“是,卑職一定小心照顧。”

他將太平抱出尚書處,狗還扭個不停。蘇韌擦乾了它爪子。

尚書喜歡太平,他也一定要喜歡太平。

蘇韌花了大半天陪著太平在花園轉。晌午,他跟一起吃飯的方川說聲,吞了鹹菜夾餅。就給太平喂尚書家帶來的肉湯排骨。太平吃抱,蘇韌又抱著它到僻靜處曬太陽。

他從貼心口,掏出把半圓形的桃木小梳子,幫太平篦頭上毛。

他動作緩柔,太平搖尾。畢竟難得有那麼小梳子來解它的頭癢。蘇韌學著尚書誇:“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