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螢火蟲(上) 顯得太過脆弱,仿……(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5283 字 8個月前

四更天,月影的邊上還掛著幾顆星,石頭就醒來了。

這是客店裡一天中最寧靜的時刻,小雞崽們咕咕叫著,樹上知了彼此唱和,自得其樂。哪怕是最厲害的人物,在此鄉間六月天,即亮而未亮的情景中,也會生出絲軟軟的倦意。

草棚低矮狹小,石頭就把它想象成一條小小的船。雖然一年多來,每次小船都在靠在邊家店。但石頭相信小船有天會變成大船,而且能靠在天國之渡口,願不願意去彼岸樂土,那就要趁他娘倆高興了。

石頭抬起雙腳,捉住自己足趾,在草席上做了幾十次劃水的動作。出一身薄汗後,他才起床。

他把屋子一角裝螢火蟲的小瓶子拿起來,照了照泥地上他用石子劃出的字,跟著念“江,河,湖,海”。他溫習好,在微弱的光曦裡,對空書寫了數遍,才笑眯眯點點頭。

江濤的江,河岸的河,湖洲的湖,海潮的海,他都記住了。

他紮起頭發,穿起杏花送的碎花布夏衣,頓覺身輕如燕。

他在屋門口做張開翅膀形狀,跑了幾圈。然後提著木桶從井邊來回,把三口水缸都盛滿。

他跪著,把臉埋在水桶裡,屏住了呼吸。一直到實在憋不住,才讓頭離開水,長出口氣。

老板娘規定,水缸隨時要滿。石頭才來做童仆時,有一次忙得忘了。老板娘大動肝火,邊掌櫃提起他,就把他的腦袋按在缸裡。雖然石頭在江南水鄉長大,水性天生就好。可那天他還是嗆了好幾口水,難受得講不出。最可怕的是,有一刻他以為自己會就此死掉,那樣的話,娘就真是孤苦伶仃了。所以那回受罰以後,石頭每有空,就會偷練水中屏氣的功夫。

他給馬飲完水,抓著抹布去大堂裡擦洗。掌櫃的為了多賺錢,夜間常開賭局。那些人總要忙到二更天才歇著去。狼藉的場麵,都靠石頭大清早收拾。要是天亮還弄不乾淨,邊掌櫃就要罵。

此刻石頭動作飛快,手眼並用,每個縫隙都不漏下。

這裡偶有賭客遺落的銅板,他見了都藏起來。今天早上運氣好,找到兩枚,他心裡樂開了花。

擦完了地麵,就擦櫃台,邊掌櫃的算盤也擱在那裡。

石頭在店內伺候客人的時候,常盯著掌櫃打算盤的手勢。邊掌櫃從前是高利貸商人的夥計,算盤打得漂亮。石頭雖然還不懂全部珠算心法,但久而久之,也看會了些門道。

於是他每早清潔完,就會撥弄會兒掌櫃的算盤,當作遊戲。當然,這全是背著人的。

有個人影閃過。石頭一愣,就聽見店門“吱呀”一聲,牆外有兩人嗡嗡私語。

石頭才跨出門檻,掌櫃的三兒子就抱著胳膊堵住了他:“小賤種,鬼鬼祟祟瞧什麼?”

石頭沒有回嘴。

邊三兒摸了摸他下巴,笑道:“你這小子好滑溜,你娘是不是也這樣?所以斷橋村男人都可以當你爹嘍。”

石頭低頭,把拳頭攥緊了。

邊三居高臨下,手指敲了他頭頂幾個毛栗子,惡狠狠說:“你敢告訴彆人今早上看到我,我保管把你的腿打斷,你信不信?還有,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幫著小胖妞,討好她爹那獨臂傻大個。他們走了,有你苦頭吃。”

“是,三少爺。”石頭說完,粲然一笑,轉身就走。邊三一愣,隨他去了。

石頭跑到廚房,趴著灶台升火做飯。炊煙一起,他倒是真覺得今日邊三有點怪。

他曾聽客人們說:邊三雖年紀小,可是已瞞著掌櫃夫婦,在外麵學著大人賭錢……。三兒子最受老板娘寵愛。以後他要是壞出邊去,自己在這家日子肯定就更加難熬了。

他忐忑不安地思索,半天才想起飯來。

他使儘力氣把鍋推開,被燙得疤痕累累的手一陣發紅。他忙把雙手捂在耳朵上,呼吸幾次。

天熱,日頭才出,住店的客人就在屋子裡呆不住,紛紛跑到外頭吹風。

石頭背著小少爺,正在給風癱的邊老太太捶腿。

邊老太的樣子,像泡在藥罐裡的腐屍。連掌櫃夫婦都不樂意見。隻吩咐給石頭照顧。

譚香在院子裡喊了好幾次“石頭?”,他不答應。他沒空陪她玩,也怕屋裡老太模樣嚇著她。

想起譚香父女,他舌尖上湧起一股西瓜的清甜味道,不由笑了笑。不過譚香和他可不一樣,她爹爹把她寵出一股嬌氣來。不像自己……,娘有病,照顧不了孩子。爹呢?也不知道是誰。

忽然,後房內老板娘尖叫起來。石頭被唬得一激靈,他把驚醒的嬰兒抱到懷裡搖晃著。

一陣喧嘩起,住店客人全都出去看熱鬨。邊掌櫃猛推開房門,指著石頭說:“小野種出來

!”

石頭心裡暗覺不妙,慢吞吞放下嬰兒,走到院中。

老板娘臉色白得跟塊老豆腐似的,厲聲道:“我早就說了,這野種就是頭小白眼狼。我邊家供你吃穿,供你住,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偷我的東西?”

石頭困惑。搖頭道:“太太,我沒偷你的東西。”

“你還敢辯?我那條金鏈子,一向是擱屋子抽屜裡的。我不在時,你在我屋子裡進進出出抱小孩,不是你翻走的,那還有誰?”

石頭對著烈日站著,那女人白臉上的血盆大口不斷張合。金項鏈,金項鏈,他是沒有拿過……。

屋子裡除了他們夫婦,他們的幾個兒子呢……?

他吸口氣,向四周環視,人群裡,邊三兒嘴角掛著抹惡意的笑容。

石頭心裡一寒,偏開頭。

掌櫃兩個大兒子跑了來,一個手裡還拿著一吊錢,道:“爹,爹,小賊還偷錢呢。你瞧……從他房裡搜出來的……”

邊掌櫃的一瞧,火冒三丈,馬上扇了石頭一記嘴巴。石頭被打得兩耳轟鳴,一時回不過神。有血紅手印的臉頰上,一雙清亮的眸子含著淚光。他一句話也不說,隻盯著邊掌櫃看。

邊掌櫃喝問:“錢是何時偷的?金鏈子呢?你今天交出來便罷,不交出來我就打死你。”

圍觀的人忍不住說:“石頭,你到底拿了沒有?”

石頭搖頭,隻說:“那吊錢是我的,還給我。”

邊掌櫃把他踢倒在地,抽起鞋子,就把他臉上身上打。

米販子忙上前拖住他:“掌櫃,掌櫃,人命關天,小孩子家糊塗也是有的。”

石頭蜷縮在地上,老板娘衝上去道:“金鏈子呢?”

石頭側身,手掌撐坐起來,吐了口鮮血,對她一笑:“太太,什麼金鏈子?我說了,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有女孩子清脆的叫聲:“石頭!啊,怎麼啦!”

原來譚香父女回店。譚香丟下彩塑麵人,抱住石頭。見他嘴角全是血,突然哭起來,對老板娘叫道:“我早就知道你是白骨精變的,你專門吸小孩子的血!爹爹,你看看……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