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香想了想同意了,阿白瞅著她發笑:“你有顆朱砂痣。”
譚香低頭,不知不覺中,裙子掉了。除了條綠裙褲,就是件朱紅短衫。當中腰露出一小截來。
她想起一路驚險,也不唉聲歎氣,咯咯笑道:“呀,這樣倒涼快。穿裙子,跑不快。”
“對。西域女都不愛穿裙子。你沒纏腳,最好了。”阿白附和,引著她朝林子內走。
羊腸曲徑鋪著白石子,就像綴著銀帶。泉水淙淙,歡樂躍階。夏花之陌生香氣,清新如洗。
貓頭鷹對著孩子們閃了下陰陽半臉,譚香回它個鬼臉。她擔憂地問:“大白,那些孩子怎麼辦?會讓人吃了腦子嗎?”
阿白點頭:“我也在想。我乾爹是錢塘幫的,但楊梅寨並不屬於錢塘幫。我一定要救他們的,可是……我要等幫手?”
“幫手?”
阿白展顏:“我是王母娘娘的孫子,幫手一定非同凡響。你見了彆怕。”
他們走入一座無人山寺。雖是夏日,廟堂內寒氣逼人,譚香打個噴嚏。阿白從懷裡掏出一塊肉,道:“餓了吧?我方才幫你留著的。怕燙壞了我胸口,此刻烤給你吃。”
譚香高興拍手。她還從未如此冒險過,對阿白滋生出信賴之感。阿白找不到木柴,乾脆把一個菩薩邊上幾個小佛像丟到火裡燒了。
譚香說:“我爹說不能燒佛像。”
“沒關係,哈哈,報應全歸我。和尚們平日不是常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譚香吃了烤肉,見阿白也有了倦意。瞌睡最能傳染,兩孩子相對,很快睡著了。
晨曦打開淺翠色的幕,氤氳霧氣在林泉間散開。阿白喚醒譚香,譚香第一次見到了虎跑泉。
這泉水像是活的,水波滿是活氣,晨光下如美人媚眼,睞視閃爍。譚香掬水,小魚兒遊過指縫。阿白敞開胸吹風,眼睛一直盯著遠處,他摘了一片樹葉對折,卟卟吹出奇怪的聲響。
譚香充滿了好奇,卻見對麵的灌木叢裡,起了陣無形的風。一隻白兔箭似竄出。
阿白立直,肥胖麵孔,溢著聰慧沉著之氣。譚香伸長脖子。
灌木裡走出了一個頭頂王字的動物,居然是老虎。
老虎毛皮不是金黃,而是偏白。它大步踱到泉邊,並未飲水,張開嘴,對阿白吼叫一聲。
譚香“啊”一聲:“老虎,老虎!”
阿白撇嘴一笑:“不是老虎,能是什麼?”他說話口氣,似乎隻是見了隻貓。
譚香轉念:“這裡怎有老虎?”她不敢說老虎要吃人,怕提醒了老虎。
阿白吹聲口哨:“哈哈,此地既然名叫虎跑泉,那有隻把老虎愛在泉邊跑跑,什麼稀奇?”
譚香不服:“怎麼不稀奇?太稀奇了。”她悄悄向後退,不時對老虎咧嘴笑。
誰知阿白反繞過泉池,向老虎走去。
老虎見阿白過來,爪子不斷刨地,虛張聲勢咆哮,突就低下背脊,晃晃鑲著黑白條紋的尾巴。
阿白拍了拍虎頭,拉了拉它耳朵。老虎非但不氣,還吐吐舌頭。
“阿虎,那是阿香,我的朋友。”
阿香不太敢過去。倒是阿白領著老虎過來了。她躲不開,隻能招手。
阿白說:“彆怕,這老虎是我家養大的。我說話他都聽。他從不吃人。”
老虎繞著譚香轉了幾圈,毛茸茸鼻子抽動,眼神威嚴中有絲頑皮。譚香壯著膽子,想碰碰它身子。可老虎猛一轉身,譚香的手恰碰到老虎屁 股。虎粗粗吐了幾口氣,並未發作。
譚香想“老虎屁 股摸不得”並非真話。不過這隻老虎既然讓她摸了,也不值得怕。她膽子大起來,說:“這老虎漂亮。白的,跟人家不一樣。”
阿白說:“是啊,許是個變種。它出生就沒娘,是我姑父送給我爹爹的。山大爺,是我乾爹,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他末一句,說得很輕。
譚香說:“我娘也死了。你爹爹和你姑父是不是耍雜技的?”
阿白一愣,笑著說:“我爹爹是書生。我姑父,成天和豺狼虎豹玩,也算雜技班子的吧。”
他說完,捏了捏譚香的手:“阿香,先送你回家,然後我就跟著老虎一起去楊梅寨了。”
譚香生出一股豪氣,若能救其他孩子,她回家晚點,爹和石頭也不會怪罪。就說:“先救孩子們吧。老虎能幫你,我也能幫你。”
阿白本來就舍不得馬上和她分開,她這句話似正中他下懷。他即刻答應道:“好吧,我們這就去。我是山大爺的兒子,楊梅寨那老楊梅,就是不給我麵子放人,斷不敢拿我怎麼樣。記得,萬一他問你。你就說你是錢塘幫段大娘新收的女兒。”
譚香點頭。阿白十分高興,對老虎摩挲半晌,將譚香抱上虎背。譚香揪住虎毛,小心不摔下來。阿白躊躇片刻也跨上來。老虎扭頭,虎牙裡舌頭劃來劃去,走了幾步,停下又扭頭。
阿白說聲:“糟糕。”
他自己是坐過虎背的,但譚香也胖。負他倆個小胖子,就是老虎也吃力。
阿白思索片刻,拍拍虎背:“好了,我不坐了。你駝好阿香。我跟著跑。”
他話音剛落,老虎便動了起來。阿香貼著虎背,不斷回頭,阿白像是練過些功夫,緊跟不舍。山風吹散了譚香的發辮,日光展翅,向漫無邊際的藍天飛翔。
白老虎踞在座山坡上,譚香俯瞰,黑瓦山莊躺在山腳。阿白微微喘息:“就是這裡。”
楊梅寨內,各色人如蟻巢之螞蟻,進進出出。阿白帶著白老虎繞過寨門,石頭堆的園子中種著不少罌粟,還有些不知名花草。一道道人為的障礙,將住宅和園子生硬隔開。
阿白義高人膽大,譚香此時也膽大包天。
個人就像跟大人捉迷藏似的,進入宅中。阿白撫摸虎頭:“阿虎,你到剛才的山坡上等我。”
那老虎極懂人事,獨自溜回。譚香跟著阿白躲避過一隊巡邏的人,到一座繡樓底下。
阿白自言自語:“小孩們關在哪兒呢?”
此時,就聽有人大聲問:“小孩,哪來的?”
譚香被唬一跳,阿白微變臉色。
一個童聲朗聲回答:“爺,我是賣絲線的,夫人叫我來。”
聲音清亮,像是含笑回答,不慌不忙。盤問的人走開了。
譚香眼睛忽然一亮。阿白聽到不是自己,鬆口氣。
他正要囑咐譚香幾句。譚香臉刷的湧上血色,圓潤可愛如水果。
“石頭!”譚香輕呼一聲。
一個俊秀如畫的布衣男孩兒,馬上在柱子旁現出來。他像有點驚訝:“阿香!”
阿白看譚香和男孩擁抱在一起。男孩打量譚香,低聲說:“你沒事……我和爹急壞了……”
“你怎麼來這裡?”
“這話有的說了,我們出去了……我再告訴你……”石頭道。
阿白並不覺得譚香難看,不過她哥哥長這麼好看,也實在出乎意料。他抱著胳膊。
“這是大白。他救我出來的……又到這裡來救彆的孩子?”
“彆的孩子?”石頭眉毛一動。
“是啊。”譚香咬耳朵說了好久,石頭並不開言,浮現微笑,不時瞧瞧山白。
阿白不耐煩,忍不住跨前一步:“幸會,我是山白。”
石頭盯了他一眼。那眼神溫和又狡黠,親切又客套。
他把譚香拉到自己身後,笑道:“幸會。”
他才說完。樓上飄下來隻金色的紙鳶,有個孩子咳嗽了一聲。
石頭,譚香,阿白三個麵麵相覷。不是他們在咳嗽。
還有另一個孩子在他們的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