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伸了伸舌頭,納悶道:“怪,我怎麼從沒聽說過老楊梅家有小楊梅?”
譚香扯住石頭,腳尖蹉地。腮幫繃得和凍住似的。石頭笑笑:“彆怕。”
他把手裡籃子交給阿白,麻利抽了根碧絲線,將譚香給山風吹散的頭發重紮成辮子。
阿白斜瞅石頭,心中不爽。他覺得阿香這位哥哥,長得和朵桃花似的,偏愛裝蒜。此刻明明大家身在敵營,他還要學大人深沉,假得很。
阿白打個“哈哈”,胳膊肘掛著籃子,拿了根紅線穿牙縫裡,拉來拉去,把齒間肉渣子剔出來。他手不閒,心思也不停。他作為山九的兒子,曾光明正大來此寨子做客過。老楊梅是土鱉,壓寨夫人是半個胡姬。這閣樓做成個新月型的樓門,正是迎夫人所好建的……
他忽然想起和譚香逃跑上聽馬車上兩個人的對話。壓寨夫人繡樓上是應該有個被劫來的孩子。他靜聽,樓上再無聲響,富貴人家的孩子也許是昏了吧。
石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大白,我說句實話,就我們幾個大概救不了人。寨子外頭我爹正帶著人接應。你方才怎進來的?讓我把阿香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成不?”
譚香好奇道:“爹在?我們這就逃……彆的孩子都給送上船了怎麼辦?”
阿白眉頭一皺,咀嚼著紅線。
他想石頭的爹怎麼也比不過山九的勢力去。保護譚香,不過是“桃花麵”男孩膽怯的托詞。他嘎著嗓子說:“怕什麼?阿香,有我這老江湖在,還能壞事?我現在就救下一個人給你瞧瞧。聽說他們綁了個孩子在這樓上。才不是有咳嗽聲?”
他用左手拍了幾下閣樓柱子。繡房門口掛著的那串風鈴,頓時響個不停。
可除了風鈴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響。
阿白不甘心,挽著籃子跑到樓梯上,學了幾聲古怪的鳥鳴聲。依然是靜悄悄。
石頭橫他一眼:“你聽錯了吧,咱們還是快走……”
阿白竄上二樓,大膽扣了幾下門,壓低嗓門:“小朋友,彆怕。我們是來幫你的好人。”
裡頭還是沒聲音。
譚香抱著石頭的肩膀:“大白沒錯。我才也聽見小孩咳嗽的。”
石頭咬住阿香耳朵:“我也聽見了。越喊他越不敢出來,咱們先假裝走……”他的聲音大起來:“阿白,有人來巡邏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快跑。”
譚香大聲附和:“快點,快點!”她學著石頭在原地跑步。
等大白狐疑地跟過來,石頭即刻指引大家躲在繡樓旁樹蔭裡。大白馬上會意。
過一會兒,二樓的棕黑色雕花窗門被打開。有個腦袋探出頭,又立即縮回去,把窗門閉緊。
三個孩子都伸了脖子,凝神觀看。方才驚鴻一瞥,隻曉得那是個小小的人。
黃鳥嘰嘰喳喳飛過,比風鈴更悅耳動聽。
樓上的人,緩緩撐開兩扇窗子,再次探出了腦袋,眼巴巴瞧樓下。
譚香悄悄問石頭:“是男是女?”
“男的吧……”
那孩子穿著件和尚領的綢衫,越發顯得他脖子長得跟鵝似的。他頭上包裹著一塊類似戲班“包頭”的鴨荔青頭巾,膚色純淨。一雙眉毛特彆淡,就像春日的煙,瞳子烏黑泛著水藍。
譚香不禁“咦”了一聲。孩子如驚弓之鳥,聞聲便縮回去了,沒忘了闔上左右兩扇門。
譚香不禁道:“看他,像隻蚌殼精。一縮一縮,白嫩嫩的,就像我在舟山海邊吃的蚌殼。”
石頭點頭道:“大概他是膽小。”
“他看上去也蠻小的,小鼻子小嘴,臉才巴掌大,他比我們三個都瘦。”
石頭半吸口氣:“他樣子有些怪……”
隻有阿白不吭聲,他瞪圓了眼珠子,一個勁咀嚼口中銜的紅線,把線都快嚼成了絨。
石頭推推他:“大白?莫非……你認識他?”
阿白“呸”吐出紅線:“我?嗬嗬,他不認得我,我哪能認識他?要我說,真是個蚌殼精,小子藏得倒深。”
石頭不太明白阿白火從何來,也不追問,隻說:“他好像沒頭發。眼珠子透著藍。少見。”
阿白腦袋一晃:“他沒頭發嗎?他眼珠子哪裡藍過?那一定是藍頭巾襯的。”
他臉紅脖子粗,胖臉上布滿細密汗珠。他推了推石頭:“兄弟,不瞞你說,我爹和老楊梅夫妻認識,我帶著譚香保證不會有事。你方才冒充賣絲線的混進來,此刻再溜出去跟你爹說彆輕舉妄動,等我半點種,若我再不出來,即刻讓人快馬到孤山我爹那邊報信,讓他來接應兒子。”
石頭眨眼:“你爹是誰?”
譚香搶著說:“他爹讀書人。”
阿白哈哈一笑,努力瞪眼,想比石頭黑寶石眼更大:“說起我爹也平常。”
他摸了摸被太陽曬出油的發髻:“錢塘幫山九。”
石頭噗嗤一笑:“山九?原來你就是山大先生兒子。不過……”他嚴肅道:“我不會再把阿香交給外人的……要走一起走……”
阿白跺腳,打算說服他。背後一陣騷動,有人叫道:“老虎腳印,有老虎進寨子了!”
有人吩咐道:“帶上人,把寨裡的樹叢暗角全給我掃一遍,彆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