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還有什麼?”
“沒了。”
“乾嘛要跟著我們?”
“我要當遊俠。”
“有意思,你怎麼當遊俠?”
寶翔拿了塊磚頭說:“知道,玩命。”話音剛落,他對自己腦袋拍下去。
寶翔跟著街頭孩子流浪了幾天,就學會扮成瘸子乞討。哥哥看他很有前途,順便教會他開鎖。
寶翔跟著哥哥開了好幾家店鋪的鎖。他覺得很好玩,而且哥哥誇獎他進步神速。
他發現這個哥哥雖然從那些店鋪裡拿出好多玩意兒,但群裡的孩子生病了,他還是兩手一攤,說沒錢看病。他心裡開始厭惡那哥哥吝嗇,但他覺得兄弟之間不該吵架,他就不吵。
哥哥再讓他去開鎖,他說:“我不去。我不高興去。”
哥哥氣憤,讓群兒一起揍寶翔,說他好吃懶做。寶翔還是不肯去,哥哥就用五把鎖鎖住他。自己離開了。寶翔拿一根鐵絲,沒多久就開了全部鎖。他不喜歡成天跟在人家後麵懇求,而這當頭的哥哥就這點本事,讓寶翔更加瞧不起。他離開孩子們,開始單混。
杭州城大,不是說混就能混的。寶翔開始瞎混的時候,學會了新本領“舔盤子”。
凡是路邊攤位,都有一大群小混混圍著。乾這個,需要眼明手快,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寶翔個頭大,眼睛尖。他穿著日益短小的王府舊衫,粗看還像個良家孩子。所以即使攤販趕人,也是最後才輪到趕他。寶翔流著口水,踮著腳,貼著牆根,等客人離開板凳,就“嗖”一聲上去捧著盤子,伸出舌頭舔個一乾二淨。有時候他吃太飽,就不與其他孩子搶生意。
舔盤子,也能舔出名。寶翔綽號“小胖”,幾個月就在嶽王廟那帶舔出名氣。終於被錢塘幫嶽王廟某小巷的混混拉去,拜個小兄弟。寶翔在王府是個最會玩兒的孩子,比一般平民破落戶孩子能來事多。又沒幾個月,就受到小巷大混混的賞識,擔負起一些下等差事。
寶翔吹氣球,賣瓜子,每日妓院裡走個幾遭。他看大人跟著姐兒們鬥嘴說笑,也跟著學幾句,煙花女們笑著捏他腮幫。他沒花錢就拿來頭油,茉莉花,穿著大混混們不要的衣服,褲腳拖在地上。老鴇烏龜們見他年紀小,手腳快,胖乎乎的可愛,都喜歡。
他閒著,大混混叫他拿著一把寫著姐兒們名字的花紙頭,走到體麵的酒樓下去問人家:“老爺,要聽曲嗎?”
有的老爺矜持,先要姐姐們去酒樓見麵。寶翔就飛跑著來喊姐姐,老鴇總給他兩三個銅板。
有的老爺隨和,直接上姐姐們家裡去坐坐。寶翔就跟著轎子,或是領路。
他蹲在紅燈籠下,聽烏龜叔叔們說風流笑話,半瞌睡了,才有人出來丟給他一點碎銀子。
他打哈欠,就躺在門洞裡的板凳上,熬上一晚。
門洞漏雨,雨點打在他鼻子上。他夢到唐王,張開眼半晌,翻個身再睡。
十一歲那年冬天,又是大雪。他想起了小白,想起了家。
他回到家。愕然發現門口有些凍成冰的小動物屍體。他細看,數量不少。
難道是小白來看他了?送他的禮物?可他早就不住這裡了。
他大聲叫了幾聲“小白”。山穀之間,有虎嘯一聲。
他拚命朝山裡跑去,雪中不見小白,卻聽見金鈴叮當。他站到高處,辨彆聲音。發現鬆樹之下,有黑白相間條紋。他滑下山麓,真是小白。他驚喜交加,想到抱住小白。
一張網從天而降。有人蜂擁而上。正是黃昏,寶翔瞧不清,他怒吼一聲,抽出匕首切開羅網。
有人說“老大,那是個孩子。老虎正吃人。”
寶翔罵道:“去你娘的。我的老虎從不吃人!”
火炬下,有個瘦小如猿猴,戴著綠帽子的老家夥蹦了上來。他臉黃而圓胖,像隻枇杷.
“老大……”
老家夥一擺手,寶翔白了他一眼,不屑一顧。
他說:“兄弟是錢塘幫的,我們山大爺才是江南第一號老大。你是哪裡的老大?”
老家夥嘿嘿一笑:“你是錢塘幫的?人與老虎怎能為伍?”
寶翔鑽出羅網,抖落雪花:“我樂意。”
老家夥不怒反笑,對左右說:“這小孩長得很像我。”
寶翔想自己可比他氣派多了,正要反駁,有人道:“既然是錢塘幫的人,見山大爺還不跪?”
老家夥就是山九?他常聽人說起他如何威嚴,可真人哪裡像?
他昂首:“你是不是假冒的?我呢,先跟老虎當兄弟,再加入錢塘幫。義氣第一,要我下跪,除非先把我老虎放了。”
老家夥又一笑:“嘿嘿,貨真價實,我是山九。你們看這孩子,是不是很像我?”
寶翔以為大家都會憑良心說話。可人人附和,都說天上掉下來一個小山九。
從這天起,寶翔成為山白。他從流浪小王子,成了錢塘幫山大王子。
山九住在西湖邊,家裡掛滿了鏡子。那些鏡子都是昏鏡,沒有一麵照的清楚。
每天阿白起床,山九就笑著看鏡子說:“我們不愧為父子,像啊,像啊。”
他因為希冀二人更像父子,就讓山白跟他學功夫。
山白從前也遇到幾個大混混點撥,有幾下三腳貓功夫。
山九說:“你想學什麼功夫呢?”
寶翔哈哈道:“我要先學省力的。”
最省力的功夫,就是“輕功”。他跟山□□會了粗淺輕功,便開始跟著段大娘學“基本功”。
段大娘是錢塘幫大嫂,是個寡婦,麵方口闊,身量比男人還粗大。眼睛一瞪要罵人,笑起來震天響。可讓她笑罵幾句,是錢塘幫所有後生們的榮耀。
她教山白推一輛糞車,每日要繞山十七八個彎。若灑了一點,她就要罵到天黑。
阿白垂頭喪氣吃飯,山九聽她遠遠在罵,總笑著說:“女人漂亮,脾氣總歸大些。從前段老大活著的時候……”
阿白望了眼牆上的昏鏡,什麼都懶的說了。
過了大半年,阿白推糞車不再灑。段大娘就找了不少師傅教他學習。
奇怪的是,師傅們都說:隻練習過推糞車的山白,基本功特彆紮實。
阿白想:段大娘的糞車,一定是神奇的。這時他開始熟撚錢塘幫重要人物。
他們告訴他,段大娘喜歡他喜歡得了不得,常說他是個能做大幫派的孩子。誰質疑這孩子的能力,她跟誰就急。可是阿白真麵對她,她又板臉,開口閉口罵他。
“漂亮女人,脾氣總歸大些。”阿白對著昏鏡重複,他覺得看不清才是幸福。
“臭小子!死在這裡睡覺!”段大娘又罵他了,還拉著他耳朵。
“大白,快醒醒,我爹來了,還有大娘!”有根蘆葦花拂他鼻腔。
阿白噴嚏一聲,坐起來。
船上好大一群人,他笑了笑,拉拉譚香的手,對段大娘說:“大娘,這是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