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5973 字 8個月前

石頭看小蚌殼翹鼻尖上汗珠瑩瑩,寬慰:“聽說這種‘雅’的地方,你爹這種人最愛來。”

小蚌殼不言語,用折扇柄敲著樹乾。阿白冷笑:“錯!他爹肯定不是憐惜美女的料。”

譚香把芭蕉團扇插在腰帶裡,嘖嘖道:“小蚌殼,都說你爹是毒蠍子,可他哪裡像蠍子啊?”

小蚌殼垂頭,臉色透白如雲母石。石頭建議:“我們……還是走吧。”

阿白搖頭:“才來就走,多沒意思!膽小的人可以先走。”

譚香望著聽雨樓,點頭搖頭。小蚌殼用手捂住嘴:“我不怕。但我想走。”

他剛轉身,小汀的另一頭,多了幾個穿夜行衣蒙麵人。

阿白道:“不好,要被發現了。我上樹去,你們都快躲起來。”

小蚌殼愣著沒有躲,石頭把他推到個樹洞裡。

過了好一會兒,譚香壓低聲叫:“石頭,石頭,我和大白在樹上。可老爺爺的船不見了。”

石頭對貼著自己的小蚌殼說:“壞了,一定是船工發現那些人藏起來了,我得去找找。”

小蚌殼拉了下他衣角:“小心。”

石頭瞥見小蚌殼被汗水暈染的眉毛,用手帕給他擦了擦眉邊,囑咐:“你還是彆讓你爹他們發現你為好。大人們不希望你知道,你就千萬裝作不知道。”

小蚌殼應了,石頭和鬆鼠般迅捷鑽出樹叢。

譚香和阿白在山九家常爬樹,到了聽雨閣技癢。

方才,兩小胖子找了棵大樹,占據碗口粗老枝,了望樓中。

黑衣人察覺不到樹上的他們。聽雨閣的二樓,亮了燭火。

譚香擦了把汗,對樹下仰頭的小蚌殼問:“石頭呢?”

“他去尋船夫了。”

譚香鼓舞道:“你也上來吧。我不知道你爹正在乾什麼,你看看就明白!”

阿白用樹枝繞了花圈,套在譚香腦袋上:“彆喊他,他不行的。”

“怎麼不行?小蚌殼,你不是不敢上來吧?爬樹很容易的。”

二樓的男人,在燭火裡自言自語。譚香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屋裡。

阿白低聲:“小心啊!”

小蚌殼已爬到了樹乾中間。他的金折扇被擱在草地上發光。

小蚌殼抱著樹乾。這時,譚香發覺小蚌殼的肩膀上,有條大毛毛蟲正在蠕動。小蚌殼愛乾淨,蟲子如果鑽到他的手上,他一定會覺得惡心的。她不敢言語,怕嚇到小蚌殼。

浮雲流轉,月色朦朧。小蚌殼離他們越來越近。阿白伸出手臂,想去拉他一把。譚香也伸出手,怯生生撥弄他肩膀上蟲子。譚香剛撣掉蟲,小蚌殼手一鬆,他“啊”了一聲,摔了下去。

“啪”重響之後。小蚌殼臉朝下,一動不動。

譚香騎在樹枝上,嚇傻了。阿白瞅了她幾眼,喊了聲:“敘之!”他不要命撒開樹枝,幾乎是跟跳下去。

他的手掌被草葉拉出了血,可他隻顧抱著小蚌殼。

小蚌殼在他的懷裡,簌簌發抖,手指死命掐他衣服。阿白跟著簌簌發抖,不斷重複呼喚。

閣樓裡的人,急匆匆出來,黑衣人們快速向這片靠攏。譚香哭了,她不明白怎麼了?她隻是想給小蚌殼撣掉一條蟲子,可現在……他是不是要死了?她拿命去陪他,有沒有用?

阿白嘶聲對譚香吼:“快下來!”

譚香哭著從樹上滑下。她一邊哭,一邊喊:“石頭!石頭快來啊!”

石頭沒有來。小蚌殼的臉扭曲得不成形。他一定痛極了。

她結巴著說:“小蚌殼,對不起……我隻是……我隻想……去掉毛毛蟲的!”

阿白猛打斷她:“姥姥的,你給我閉嘴。”

阿白頭回這樣凶譚香。他的眼睛都紅了,劍眉扭成疙瘩。

譚香捂住嘴巴。石頭聽見她的哭聲,正向這裡奔來。

小蚌殼的爹,率先衝到了樹邊。他見到此情此景,身子踉蹌,瘋了似喊道:“小小!”

他推開阿白,抱起小蚌殼。字不成句吩咐那些蒙麵人:“……快,快……去……請最好的……最……好的……大夫。”

石頭把譚香抱在懷裡。阿白拿起壞掉的金折扇,跟在小蚌殼父子的身邊:“是我……我不好……但是……我不是存心的……”

小蚌殼的爹,急促喘息著,與阿白對視。他語氣猙獰:“是你?你早就該死!”

譚香想說,是自己錯了,阿白根本沒有不好。

但石頭警覺她要說話,摁著她的臉,不許她說。

他一步步往後退。譚香再抬臉,阿白和小蚌殼父子都不見了。

她口乾心慌,顫抖著說:“石頭,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我……隻想幫他弄掉毛毛蟲。”

石頭僵硬,望著她,慘白著臉:“啊……這樣……這樣……我們快走吧……”

“阿白怎麼辦?小蚌殼會死嗎?”譚香扯著他衣襟。

石頭搖頭,他推譚香上了在殘荷深處的船。艄公問:“他們呢?”

石頭撫摸著譚香,盯著小桌上的殘羹冷酒,等船開出許久,他點了點譚香的眉間:“我們闖禍了……明白嗎?不許你告訴爹真話。不然,我也不要你了!”

他閉上眼,冰涼淚水滴在譚香濕漉漉的睫毛上。他心疼自己,心疼每個人。

他知道珍珠叔叔的為人,既然他說大白該死,那麼,想必大白再也不能回來了。

留得殘荷聽雨聲。圓月夜依然清朗,但石頭心裡滿是雨,他想帶著譚香逃去晴朗的地方。

當夜,阿白沒有回來。段大娘和山九,對譚老爹下了逐客令。

幾番不舍,幾番催促。大難臨頭,該各自飛去,錢塘幫說,這是江湖人的老規矩。

石頭,譚香,譚老爹在馬車上醒來的時候,已出了浙江地界。他們換了輛車,去六合。

錢塘幫,乃是第一大幫派。即便消逝,痕跡還在。

他們聽人說,錢塘幫的山白,被人裝入麻袋丟進了錢塘江。錢塘幫,同樣在幾天內被殺劫一空。譚老爹按著孩子們頭,長歎一聲。從此,他變得更沉默。喝酒時,酒大半灑入黃土。

但是,這個岔口上,阿白走著與石頭他們設想並不相同的路。

他沒有被裝入麻袋。那些蔡揚為蔡述所請的大夫,都被送給了錢塘江龍王。

阿白跟著蔡述父子的時候,耳朵裡刮進了些大夫們對病情的描述。

蔡述的傷,可以說輕,因為他性命保全,但也可以說重,因為大夫說他這一摔不巧,從此蔡家難有後代。除了阿白和蔡揚,知道秘密的人都從人間消失了。

阿白為了蔡述難過,可他不明白這病為何能讓蔡揚瘋狂至此。

江湖上人,活個二三十歲都是長命,幫裡兄弟,好多都不成家立業,隻求海闊天空。蔡揚有蔡述,可蔡述並不快活。就算蔡述有個兒子,一樣也不快活。這就是蔡家人的命。

他本以為蔡揚也要宰了他。可是,他卻被送回來錢塘幫。

錢塘幫和滅門後的楊梅寨一樣死寂。錢塘幫的大山,還沒有倒。

段大娘坐在滿是昏鏡的房間裡,正在納鞋底。

“臭小子,當我不明白這鏡子看不清人?可就是這樣,我一直以為自己還是二三十歲。這雙鞋底,要給山九兄弟。他問我討了幾十年,我不給。我知道答應他的那天,我們就真都老了。”

山九坐在降霜後的花園裡,戴著心愛綠帽子,一本本燒賬冊。

阿白跪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