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韌腳下忽一停,脊背稍沉了沉。他雖不懂怎麼是眼前這人,還是笑笑:“小的請大人安。”
門洞裡站著一個三十來歲風儀整潔的官兒,正是和蘇韌有過段尷尬經曆的吏部文選郎林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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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康撚下八字胡,神情漠然,隻揮袖示意蘇韌跟著他走。
蘇韌初入禁城,步子比平日更小。跟在林康背後,他悄悄挺直脊梁。
他覺得自己是度過天河的朝聖者,而林康則是佛祖派來駝他過河的烏龜。
東華門內樹木繁茂,金水溪渠蜿蜒而過。蘇韌隔著林稍,窺見黃琉璃瓦,猜那裡就是文華殿。
林康乾咳一聲:“蘇韌,你倒是深藏不露。”
蘇韌抱著袖子輕笑:“大人何出此言?”他打定主意,就要讓林康吃不透他和蔡述的淵源。
林康嗓門高了些:“昨兒內閣中書初試,我是監考。今日複試,我也是監考。在吏部你材料怎麼報上來,我昨天想明白了。今天你被點名來此,乃是閣老金口。小蘇,你放心。你要往上爬,我不會堵你路,但你彆對往事耿耿於懷。”
蘇韌直視林康:“大人這番話,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小的慚愧不敢當。官場論資排輩,蘇某成不了大人威脅。即便大人擋住蘇某路……”他壓低嗓門:“隻要不再讓小的脫褲子,小的一定禮讓。”
林康一愣,冷笑著從袖中取出份卷子遞給蘇韌。蘇韌一瞧,酷似自己筆跡。填寫人一欄,還是自己名字。他掃了兩遍,像是內閣初試卷。筆跡模仿得逼真,做這種事,隻有愛好書畫的林康有能力有條件。
林康搶了卷子:“今天的複試,外人主考。昨日試卷,必須在內以備複核。閣老臨時吩咐,我隻能倉促而就。你知道為何你每日寫館閣體,而我熟諳你日常書體?前些日子,我倒是發現了一個巧合。如今想起來,不是巧合……”他眼珠不斷的微動。
蘇韌想到莫名其妙失蹤的江蘇籍吏員。林康多次研究了他的字跡?他知道了左手的秘密?
不,他絕對不會知道的,他隻是試探。
蘇韌旋即笑問:“大人,複試試場在何處?”
林康向背後一指:“就是後麵文淵閣。我要說的巧合是,你的字像閣老的字,閣老的字像他……”
蘇韌眉毛一抬。林康丟下一句:“若是你運氣好,許能遇到……。你來太早了,半個時辰後鼓聲響,考場再見吧。”
蘇韌這才明白,林康是為了給他打招呼,特意侯著他。大概揣摩他和蔡閣老,讓這位朝廷紅人慌了神,不得不丟架子“提點”他一番。他蘇韌不是文功,沒有鐵頭去碰壁。官場最忌樹敵。化敵為友是上策,麻痹政敵是中策,與敵互損是下策。即便他記仇,現在,離報複還早。
他想起了童年圓月夜樹林。小蚌殼跌死,是謠傳。寶翔替死,是假的。看北海幫那轟轟烈烈妖精氣勢,恐怕錢塘幫並未真的消亡。這一場誤會,隻有譚老爹遺憾早死,阿香背負重擔……
他們倒是欠著自己一家的。當黑夜散去,現在他沐浴著禁城的日光……
他思索著,好久還沒看到文淵閣牌匾。這時,他忽然聽到蛐蛐的叫聲。
“蛐蛐,蛐蛐孫兒快下來……”原來是個小老頭兒,在樹下翹首,頓足歎息。
小老頭著粗布短袍,紫棠色臉,滿頭白發。看樣子也七老八十了。正望著樹枝躍躍欲試,好像打算上樹去把他孫兒抱下來。蘇韌怕迷路遲到,但小老頭的怪樣子,讓他緩了步子。
這地方出現的,絕非等閒之輩。小老頭太老,若是官早該退休。他滿腮白胡子,不會是太監。
小老頭向上蹦了幾次,離樹杈還遠得很,他急得要哭出來的樣子,簡直是返老還童。
蘇韌看他認真,有意認真問:“嗯,蛐蛐到這季節還能活?”
小老頭背著手,說話天真:“哼!你不信啊?我非要讓我的蛐蛐孫兒下來給你看。”
蘇韌莞爾:“怎麼不信?晚輩隻是好奇。天氣涼無處安身,蛐蛐即便逃離,會想回籠子。”
小老頭縮縮鼻涕:“是嗎?”
“當然。我幫爺爺把籠子放到樹上,它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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