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過海(下) 死陳琪,活蔡述,不死……(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4336 字 8個月前

蘇韌方把腳褪出襪子,就想起自己身在禁內。若讓人看到他學頑童爬樹,屬失儀之舉。

他頓覺躊躇。可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當著小老頭,如何收回?萬一他真是號人物呢?

小老頭把裝蛐蛐罐子塞給他,鼓動說:“快點,你可彆耍賴,你親口答應去救我孫兒的。”

蘇韌麵上在笑,心裡暗罵,撈著罐子上樹。秋天樹葉枯黃,蛐蛐隱在葉片後麵。

蘇韌伸手,夠不到蟲。隻能把身子向前挪,打算乘其不備。

這時,他驀然望見了文淵閣金匾。漢白玉橋邊,有幾個人正在張望呼喊。

他們在找什麼?蘇韌低頭瞧了眼樹下的老頭兒,把手裡的蛐蛐罐兒對陽光照。

罐身上隻刻了四個字“紫極仙翁”。蘇韌驚喜,抿起嘴:原來是他……

天上果然不同人間。隨便撈條魚,都可能是龍王他兒子。而在本朝,這小老頭……比龍王好像還高一點。

蘇韌身為新人,內心越激動,外麵越穩當。他把臉藏樹杈裡,小心翼翼將蛐蛐請回它“仙翁爺爺”的囚籠。他尋思:若是上樹下樹,小老頭記不住他。不如……

他把手穿過枝葉,咬著牙一搓。蘇韌“唉喲”一聲,明知道是蹭破皮了。

小老頭踮腳:“小朋友,你怎麼了?”

蘇韌連忙說:“沒事沒事,爺爺我抓著你孫兒了!”他下樹的時候,動作露了“拙”。

小老頭搶過蛐蛐罐子,笑逐顏開。他拍著罐子,蘇韌瞧右手背,飛快藏到身後。

小老頭動作卻比泥鰍還快,鑽到了蘇韌背後,驚訝說:“小朋友,你破皮了。”

蘇韌把手縮起來:“爺爺,隻是晚輩笨。不疼。”

小老頭哈哈大笑幾聲,帶著稚氣對蛐蛐說:“說自己笨的,都是聰明人。說自己不疼的,都是疼到心。人世間,惟有你是隻傻蟲。所以過不了冬天。”

他話音剛落,幾個人喊著追過來:“閣老,閣老……卑職們正在找您!”其中一個人手裡還捧著紅袍玉帶。

小老頭躲到蘇韌的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他對蘇韌說:“他們叫的不是我。我是紫極仙翁。你快幫我遮掩下。你影子比我長,罩住我好了。”

蘇韌已熟讀朝廷貴戚高官名錄,知道紫極仙翁和“倪閣老”就是一個人。

他茫然失措重複:“閣老……閣老……?”小老頭跺腳。

蘇韌發現他的袖子還繡著紅色小字“家翁年老,偶有健忘。若君子仕女路遇家翁,可送回至總鋪胡同晚翠園。主人必有重謝。”

那幾個人衝到蘇韌旁,將小老頭環住。

小老頭說:“你們不要來煩我,我不高興去監考。”

眾人低聲勸說:“閣老……閣老……您不要再貪玩了……您從前是帝師,您不出馬……誰能壓住場子?”他們不顧小老頭意思,半強行給小老頭穿戴。蘇韌悄悄退到邊上。

有個山羊胡官員板臉問他:“哪來的閒人敢亂闖內閣?”

蘇韌作揖道:“小的來此複試,迷路了。”

那官員吹胡子:“文淵閣在那邊,還不速去?”

蘇韌點頭,碎步小跑。他跑了十步,回頭望一眼小老頭,像是不放心爺爺。

小老頭朝他招招巴掌,紫臉上滿是幸福微笑。

蘇韌繼續用窩囊傻樣子,跑出樹林,到漢白玉橋上才停。

他想想方才的事,對水照影沉吟:“好個內閣。死陳琪,活蔡述,不死不活倪大同。”

在民間口中“不死不活倪大同”,就是愛蛐蛐的小老頭。雖蔡述權傾天下,但比起倪大同,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倪大同是孔子的同鄉。他跟隨太祖南征北戰,不滿三十,就成了太祖欽定二十四位開國元勳之一。□□建立後,數他年輕。他平定倭寇,鎮壓高麗,馬不停蹄。

三十年前,他成了太保兼兵部尚書。那時,便沒什麼人敢稱呼他的字,隻尊稱他的號“紫極仙翁”。皇帝幼年秀逸出眾。先帝指定倪大同當他師傅,保護人。廢帝上台時期,倪大同被勒令回原籍養老。今上登基後,倪大同又回朝廷,依舊在內閣掛職,為武英殿大學士。

人們口中的倪大同,是戰場上的神人。他在朝廷內幾十年沒什麼建樹。

昔日,蔡揚毒辣爭權,陳琪籠絡人心,而倪大同東西不管,隻和稀泥。

他雖然有口氣,變成了內閣圖章一枚,有“泥閣老”的雅稱。

他七十多歲還不致仕,又成了夕陽無限好的榜樣。

如今蔡述接手,陳琪長期告假,倪大同更是不死不活,據說是得了老年人常有的“癡呆症”。

蘇韌不管他真癡呆,假癡呆。他要入內閣,倪閣老麵前的功課是不可少的。

他擦擦破了皮的手背,並不覺怎麼疼。文淵閣鼓聲起,他步子不緊不慢。

文淵閣是座藏書樓,二十張考席分成四排設在大廳中。三張太師椅,已坐著兩位考官。

左邊就是林康,頭顱微昂。右邊那位官員,目不斜視。此人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閣老陳琪賞識的楊映。他一向頗有詩名。詩稿付梓,陳閣老還為他作序。號稱讓帝京紙貴,賣了百萬冊。吏部考功郎中楊曙是他堂弟。二人常有往從。所以蘇韌認得他的。

蘇韌在末排最左邊,靠著樟木書櫃,壓著楠木書案,深吸幾口氣。

他前麵坐著一個長手長腳的年輕人,不知為何滿身是人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