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精英 人莫心高,自有生成造化。事……(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4840 字 8個月前

天圓地方,帝京人自認為處於天地的中心。

□□吃皇糧的官員多如繁星,足見泱泱大國氣象。惟有內閣,才是眾星中的月。

蘇韌被選為內閣中書的同時,成了朝廷從七品官員。他從螻蟻搖身一變,成了帝國精英。

這回,跟他初進入吏部截然不同。他還沒上任,繡紫鴛鴦的青色補服,連同紗帽革帶,都送到了鴛鴦胡同蘇家。為了能“正衣冠”,蘇家大破費,到舊家具店買了麵穿衣鏡。這“奢侈物”一放進來,滿屋頓時亮堂。

譚香幫蘇韌穿上官服,蘇密踮腳捧著烏紗帽,蘇甜笑嘻嘻誇讚:“阿爹真神氣。”

蘇韌定神瞧了瞧鏡子中的自己,覺得七品官服的補子太小,顏色並不怎麼襯自己。但為了讓家人不掃興,他故意來回走幾步。孩子們仰視驚歎。蘇密抱著他爹的大腿,一晚上就不肯放。

蘇韌因為大兒子沒活成,對蘇密向來寵愛。他心中盤算目前所知內閣的狀況,替蘇密按摩著頭頂的“百會穴”。他從前聽圓然和尚說,壓此穴能令幼兒智慧健康。

內閣如今隻有三位閣老。除了文淵閣大學士蔡述,還有文華殿大學士陳琪,武英殿大學士倪大同。陳琪自從應天府文字案後,天天病假,表麵上已不問閣事。而倪閣老……那日蘇韌也遇到過了。首輔蔡述,是唯一的權臣。他招收新中書,無疑要改革辦公。但自己能擔當什麼樣的角色?

蘇密不知父親心事,對蘇韌說:“爹,我要買匹馬。”

“乖孩子,你不是有了金魚麼?”蘇韌瞅了瞅在秋寒中遊得懶洋洋的金魚。

蘇密眼光閃閃:“金魚太小,不好玩。我喜歡大的。還是馬好玩。最好再養條狗。”

蘇韌笑了笑。他當個內閣中書,隻要不出岔。孩兒要一匹馬,一座新房,等閒事而已。

譚香靠著炕,始終沒說話。她在紫禁城外和蔡述見麵後,像著魔似的專心雕刻木偶。每日和蘇韌談不上幾句話。她有時自言自語,稍不如意就把木偶丟到爐子裡。蘇韌不解,她執拗回答:“不好,我雕得不夠好。”

蘇韌向來以為譚香並不傻,隻是有癡性子。

若是蔡述是寶翔,他倒想當麵問問他究竟對阿香說了點什麼。

等蘇甜蘇密都睡著了,蘇韌才把棉襖披在譚香的肩膀上。他默然把油燈火撥旺,一言不發,每過半個時辰,他就替她去收拾掉籮筐裡的木屑。他隻願陪她永久。可是……

萬葉秋聲,千家燈火。帝京城的夜,是蘇韌最喜的。因為這樣的時刻,妻兒近在咫尺。

夜總是要結束的。清晨,蘇韌起了個絕早。他不想在第一天就遲到。

內閣給中書預支車馬費。雖蘇韌認為家到東華門距離不遠。但這筆錢省下來,必將招人口舌。他隻打了個小折扣,雇用了輛驢車。一分價錢一分貨。驢子便宜,因為驢子脾氣大。

不巧,驢子正和趕車的鬨彆扭。讓它往東,它偏往西。等它把蘇韌送到東華門,時間正好。

蘇韌才進門,有人招呼他:“嘉墨兄?”

一個長手長腳,同樣中書打扮的人,虎虎生風走過來。他走一步,彆人要走兩步。那日考試,長腳坐在蘇韌前麵。發榜後,二人有過幾句寒暄。他名叫萬周,字四方,本是戶部吏員。

蘇韌利用在吏部人脈,事先已查閱過其他七個人在吏部的檔案。萬周是山西賣煤老板的兒子。少小離家,在“蔡派第一大將”薊遼總督廖嚴的幕府裡呆過。

蘇韌笑道:“四方兄好記性,還認得小弟。”

萬周好像是個吃人參上癮的男子。這當口,他嘴裡還咀嚼參片。

他大笑道:“嘉墨兄這樣的風采,誰敢忘記?”

蘇韌說:“不敢當。”緊接著,他從袖裡抽出塊手絹,罩住鼻子擤了好幾下。

正如美人對醜人總有優越感。身體好的人,對身體敗的人,也會生出優越感來。

萬周果然道:“嘉墨兄雖是個‘人樣子’,但未免太瘦。內閣事務繁重,你要注意身體。”

蘇韌心中暗笑,愁眉苦臉道:“小弟是南方人,受不了帝京寒氣,入秋後風寒就沒好利索。四方兄可知什麼養身之道,今後肯傳授小弟一二麼?”

萬周道:“我是愛吃喝玩樂,怕把身子掏空,才不得不小心。你與我不同……啊,默心兄也來了?”

另一個內閣中書夾著袋毛筆,緩緩從他們身邊走過。他不吭聲,神色漠然,僅是拱手而已。

蘇韌看他走遠,才說:“他就是第一個交卷的徐隱徐默心?那日他先走,倒沒與人交談。”

“人才啊。書法詩文都有名,翰林院裡也有朋友。他是國子監生出身,按理說高中是遲早的事,但他前幾年就到禮部,又被刑部搶去……要是內閣不招人,我們戶部也想挖他。”

書法詩文優秀的人,在六部並不少。可是徐隱的檔案裡,充滿長官對其才華的讚美。

徐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蘇韌決心觀察。

對方川,萬周這類侃侃而談的人,蘇韌倒愛接近。他最怕的是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人,比如徐隱。因為人家不說話,你就沒法猜他的心思。好像不知多深的潭水,讓人總懸著心。

他跟隨萬周走,再見內閣重地。中堂外,懸掛著聖旨。那聖旨是成祖爺的禦筆,宣稱閒雜人等包括官員,都不得隨意進入內閣。內閣中書們都在東西兩翼的誥敕(GAO CHI)房內,從事謄寫,抄錄,翻譯,聯絡。蘇韌進入的西小房,窗閣玲瓏,玻璃四照。

徐隱一聲不吭,坐在角落研墨。蘇韌主動提了幾次話頭,他鹹菜般臉色,倒是更淡了。蘇韌自覺沒趣,臉上依然掛著笑。

不久,有個略微臃腫的人走了進來。他對萬周客氣一笑,瞟瞟對自己躬身的蘇韌,滿臉敷衍。

蘇韌心中叫苦,知道對方記仇。他是工部選送來的。名叫蔣聰,字多聞。他是工部有名的能乾人。工部在江南的水利工程爛尾,全靠他立下汗馬功勞。那天蘇韌無意中看到他考試作弊,雖然並未戳穿,但蔣聰因為有把柄落在蘇韌眼裡,看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新任中書分成兩班。這四個人,就是分在一起值班的,也就是新同僚。

氣氛從開始就不夠融洽,實在不是好兆頭。但是蘇韌裝作什麼都沒察覺。

內閣雖然不許閒雜人等出入,但倒是由內宮配備幾個宦官廚子。

小宦官送來茶壺放在案上,大家都不動。官場的規矩,誰是資格最低的,就該倒茶打簾子。

蘇韌不動聲色,溫煦地起來給其他三個茶杯中倒了茶水,隻有萬周說了個謝字。

蘇韌轉身,正好麵玻璃。鏡中映出其他三人,在他背後交換了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