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奇遇記 (下) 老木匠不是開玩……(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336 字 8個月前

譚香活了二十年,走過的路數不清。坐轎子的回數,倒隻有兩回。第一回是她在杭州當新嫁娘,第二回就是今日跟著寶寶一起進宮。帝京路不平,轎子顛不停,譚香的心也跟著晃悠悠。

要讓小祖宗乖乖進宮,就少不了譚香。楊大娘沒奈何,請譚香冒混成蔡家的仆婦。可譚香是個鄉下少婦,口無遮攔。因此楊大娘對譚香千叮萬囑,不外乎要她“低眉順眼少開口”。

譚香越坐轎子越憋氣。她實在憋不住,用手當扇子扇風。

寶寶牛皮糖一般粘上譚香。他哼哼哈哈,在轎子裡為譚香表演貓叫狗叫,模仿著飛鳥餓虎。

譚香的擔憂,被寶寶的賣力演出吹散了大半。

她揉揉寶寶額發,笑嘻嘻誇讚:“你比我家蘇密強,要是有你當兒子就好了。”

“當你兒子也不壞。我去你家住,舅舅也能跟去嗎?”

譚香咂舌頭:“……我家房小,你們排場太大。你是皇帝兒子,不能當我兒子啊。”

寶寶略覺沮喪。譚香找出個大銅板,遞給寶寶:“送給你。大街上賣藝的孩子表演,我每次看完都給錢的。因為你最可愛,所以給你一個我藏了好久的錢。”

銅板金燦燦,是太祖時鑄的,成色不同。民間兒童每得到,便當成寶貝。譚香本想留給孩子當生日禮。但蘇甜蘇密兩個同日生,不能厚此薄彼。因此錢給寶寶,是最好出路。

寶寶眉飛色舞,用小龍袍袖口把銅錢擦亮,放到荷包裡。

“寶寶,你是個聰明人。以後多念書,懂道理就更好了。我就吃虧在不識字上頭……讓人賣了都不知道。”譚香發自肺腑念叨。

寶寶點頭:“舅舅要讓我早點上學,還要我爹答應。你到底叫什麼啊?”

“我叫譚香。我丈夫姓蘇。你要是能認識他就好了,他可是個好性子寵孩子的主兒。”

寶寶說:“他和我舅舅一樣吧。譚香……我以後叫你香媽媽好了。”

譚香一笑,把寶寶摟在懷中。轎子停下,宦官揭開轎簾。天家風光,儘入人眼。

寶寶給譚香介紹:“香媽,這是我爹的地盤。夏天有好多荷花開。現在禿禿的,可真難看。”

譚香東張西望,北海上漂浮著的殘荷,就想把一床爛棉絮扯碎了似的。

皇宮的紅牆碧瓦,還是遠遠看著美。近看了,她覺著那紅色就像乾了的雞血,碧色就像發黴的馬鈴薯。寶寶爹的地盤,不如蘇家小院有暖氣。

譚香剛要感慨幾句,瞥見楊大娘目光,隻能把話咽下去了。

小宦官們列隊兩排,齊刷刷彎腰,等寶寶大駕通過。寶寶拽著譚香的手,挺著胸脯。

就聽有人問:“來了吧?”幾個宦官齊聲答應。門洞裡有老宦官邁著小碎步走了出來。

他望見寶寶,臉上堆滿了笑,對楊大娘和藹道:“哥兒來得正好,裡邊萬歲正等著他呢。”

楊大娘屈膝:“範公公費心。這就請領著哥兒去吧。”

老宦官瞟了幾眼譚香,笑:“哥兒您都不吃奶了,還賴著乳娘。來……”

寶寶不情願道:“我要香媽媽一塊兒去!”

老宦官在寶寶耳邊嘀咕了半天,寶寶才鬆開了譚香的手。

譚香沒想到她是不能去見皇帝的,滿心裡又是失望又是慶幸。

她怕給蔡府添麻煩,推了推寶寶,催促:“去吧,我就在這等。”

寶寶離開,楊大娘才鬆口氣,低聲告訴譚香:“剛才那位是大太監範忠,這兒是萬歲修道的玉虛宮。多小心”話音剛落,有小宦官過來說範公公邀請她去喝茶小敘。

楊大娘不便推辭,隻得囑咐譚香她們侯著。

譚香在風口上受凍,提了好些話頭,但同行小媳婦支支吾吾,麵上紅紅白白。

譚香不禁問她哪裡難受。那媳婦忍不住,終於承認內急。

譚香知她不好意思,自己可不是秀氣人。她上前問小宦官們說:“茅房在哪兒啊?”

小宦官給她指了個方向。譚香拉那媳婦:“人有三急,醜個啥?算你陪我去吧。”

到了那地,譚香就等著。皇宮茅房並不臭,門口點綴著幾株蘭花。譚香使勁嗅了會。

那媳婦沒出來,有個小宦官跑來:“香媽媽?”

譚香一愣:“喊我?”

宦官說:“皇子在內鬨脾氣,範公公讓請你去。”

譚香隻能一步步跟著。到了裡邊,換了個穿道袍的小宦官領路。

那小宦官眼睛似長在頭頂上,邊走邊問:“嘖,皇子怎麼鬨著要你?你平日裡不教規矩?”

譚香看不慣他的樣子,存心不理睬。

那小宦官冷笑了一聲:“我從前倒沒見過你,怎麼皇子那麼喜歡你?你在蔡家幾年了?”

譚香答:“我帶孩子隻是幫幫忙,我自己也有活做。”

小宦官撇嘴:“你男人在哪裡做事?”那家夥滿臉的鄙夷,讓譚香冒火。

譚香脫口而出:“他每天去內閣辦公啊。”

小宦官止步,眼珠落回了眼眶。他張了張嘴,無聲拍了拍掌心。

他打量了譚香片刻:“那麼說……你……是蔡府的姬人?”

譚香不懂什麼叫蔡府的“姬人”,是女傭人的意思吧?難道這人懷疑她不是蔡家的仆婦?

都怪自己直說蘇韌在內閣。是不是要露餡?說不好,還會連累楊大娘她們。

她連忙點頭說:“怎麼不是?我當然是啦。我小時候,我爹簽給他爹賣身契的。我的事,又不是人人知道。”

那小宦官的眼珠簡直要瞪出來:“……啊……原來有這樣的淵源……哎呀……”

譚香進入內院,忽然感到一陣緊張。

寶寶並不在屋裡,有個中年人坐在簾後。雖然隔著簾子,譚香依然可見他的側影。

他像是個清瘦的道士,衣衫簡素,背脊筆直,頭發和胡須黑漆漆的。

他正端詳著托在掌中的一隻木偶。正是寶寶帶進宮中的“升仙太子王子喬”。

譚香想:這個老道士頗有仙風,一把胡子長得也有條理。

想到這裡,她突然嚇得在原地一跳。

太監該不長胡子。就算六根不淨,胡子也不能這麼長。皇宮裡長胡子的男人,就是皇帝吧?

她忘記了楊大娘囑咐的話,隻顧對簾子後的皇帝發愣,就像看一隻天竺來的大白象那般好奇。

小宦官咿咿呀呀,不知和皇帝說了些什麼,皇帝隻揮手讓他下去。

譚香終於想起來自己該乾什麼。她撲通跪下來,大嗓門說:“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窗台上,一隻宮廷哈巴狗本來正午睡,被她驚醒,“啪”得狠摔下金磚地。

皇帝指著木偶說:“這是你做的?蔡述居然藏有你這樣一位姬人,實在是奇事。”

皇帝說話不緊不慢,不高不低。京腔比他人淳厚,聽上去蠻悅耳。

“唔,萬歲,這是我做的升仙太子。”她特彆想知道,皇帝為何對小木偶盯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