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故知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樂事,……(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912 字 8個月前

寶翔眼前浮現陳氏那張不苟言笑的麵孔,錯覺才被灌了頓半生不熟的米飯。

不過,她請他一起吃飯,肯定有文章。他問:“府內有人來?”

“是。王妃的父親陳閣老來訪,正在等您。”

寶翔皺眉,丈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掃了眼身後的小飛:“你才說,還有什麼事?”

小飛立刻懂了,眼珠一轉說:“京郊慈悲寺,王爺還有個約。”

寶翔對那親隨笑道:“看,我與菩薩有約,一時半會兒回不去。等王妃吃了飯,念幾卷經,點上柱香,我保管到家。”他飛身上馬,跟著小飛向京郊奔馳而去。

寶翔跑馬出帝京,天地更加開闊,臟腑筋骨都跟著馬顛簸,實在痛快。西山晴雪,銀裝素裹。

又見長城巍峨,連綿起伏。寶翔忍不住大笑:“你真是聰明,胡諏都能想到個好地方。”

小飛說:“慈悲寺幽靜靈驗,冬季遊人稀少。聽聞寺內鐵樹開花,我倒是想去看眼。”

隨著他手指,皚皚白雪中,紅牆黃瓦,若隱若現。

寶翔說:“去吧。我就不入寺廟了。小時候我流浪江湖,不知道燒了多少佛像當柴火,進去一定被劈死。而且我一聽到念經聲,就想到我家那口子,等於白出來散心。”

小飛點頭,打馬下坡。寶翔把馬係在樹上,脫了鞋襪,赤腳踩雪,一陣輕鬆。他望著滿目風景,心境明朗如俯仰宇宙。他猛吸針葉芳香,鬆開皮袍,大步向山顛攀去。

他心無雜念,踏雪上山。隻覺得自己化成一隻虎,徜徉在冰雪世界。等他到了頂峰,全身都是汗水,熱血為之沸騰。他環顧山巒,渾然忘我,高聲笑道:“大好河山,歸去來兮!”

山穀間滿是他的回音。寶翔卻收了笑。

登臨高處,非但一覽眾山小,還讓他望見了慈悲寺周圍的機關。漫山遍野,本該是白茫茫的一片。可是慈悲寺周圍穀地,荒郊野嶺內,卻有數百個移動的黑點。那是人?

寶翔警覺,從箭袋內掏出個紅毛國進口的望遠鏡來。

他握著鏡筒,哈哈幾聲,吹了下口哨,自言自語:“真個不得了啊!”

那些人,身穿和錦衣衛同式樣的冬季軍服。個個表情嚴肅,好像隨時待命。

寶翔正尋思慈悲寺內有什麼寶貝,需要如此大的陣勢。小飛氣喘籲籲,從他背後趕來。

“老大,我不會看錯,到處是東廠的人!我才冒充進香者,試探了一下。他們故意露出我們錦衣衛的標記。可鄙!”

寶翔心內驚愕,歎息說:“哎,彆大驚小怪,東廠冒充咱們,也不是第一回。上次我在六合……”

他住口了。因為望遠鏡內的慈悲寺牆邊,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男的玉樹臨風,能把身綿袍都穿出瀟灑,正是蘇韌。

女的穿紅綠棉衣,裹得活象個大粽子。不是譚香是誰?

寶翔乾咳幾聲:“我們也到慈悲寺去,看看鐵樹開花,裡麵藏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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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韌到慈悲寺,是為了處理前不久逼著蔣聰“共同受賄”的三十兩銀子。

他想好,要讓人有跡可查。最好就是在寺內簽名香火簿,為皇子祈福捐獻。

他選慈悲寺,是因為此廟雖有名卻偏遠,他的名字不會怎麼觸目。

此外,他來帝京,就去過慈悲寺好幾回,和寺中僧眾,頗為熟悉,其中還另有玄機。

蘇韌是應天府和尚圓然的徒弟。圓然遠在江南,卻有可以擊倒蘇韌的把柄。

蘇韌始終不能對圓然放心。因此即便成了遠飛的風箏,他也不想讓圓然覺得自己被遺忘了。

他與圓然的關係,在六合不為人知,在帝京更不引人注目。最好最省錢的聯係方法,就是通過雲遊僧傳信。蘇韌裝作圓然的俗家子弟,跟慈悲寺僧人討論佛法。套上了近乎後,果然順利給圓然捎了兩封信。

他本不打算帶譚香來。因為路途遙遠,天氣又冷。但她一再要求,他拗不過她,隻好答應。

他們臨走,把孩子托給鄰居,難得兩人相處半天。譚香興奮,蘇韌嘴上不說,心裡挺高興。

山寺小僧,徐徐掃雪。出入老僧,草履單衣。杏壇冰掛,水池凝晶。譚香告訴蘇韌:“這種廟,才像廟呢。那些和尚時髦,節日裡擠破人頭,還兼做買賣,高價賣香的廟,絕對不會有求必應的。”

蘇韌手指刮她被凍紅的臉蛋,莞爾道:“香兒要求什麼呢?”

譚香確實對神佛有所求,為的卻是蘇韌。她隻能傻笑,杏眼眯縫成線。

蘇韌不知她的心思,擔心她餓,說:“素麵要等會兒才能吃。”他從背後的行囊裡拿出小紙包,裡麵裝著串冰糖葫蘆。

他把冰糖葫蘆遞給譚香說:“你先吃,吃剩下的給我。我去問法師討杯熱水,給你暖胃。”

他向觀音堂走去,找一個相熟的僧頭。

那僧頭認出是他,幾分歡喜。聽說他要捐獻三十兩,歡喜十分。蘇韌飛快寫好香火簿,環視佛堂,覺察佛像重新鍍金過,到處有預備修葺的跡象,便問:“是不是找到慷慨的施主了?”

那僧頭說:“是啊,嘉墨,寺廟裡來了個大施主。我們住持是個老實人,不會奉承。等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了機會。開春不僅要修繕各處佛堂,還要重建藏經樓。”

蘇韌笑道:“佛經上說,隻要生出兩片葉子,都會有芳香於人世。何況你們寺上下,多年來如此精誠虔敬。聽你那口氣,那位慷慨解囊的施主,非大富即是顯貴?”

“不錯,隻是住持囑咐我們,不要泄漏施主的名姓。不瞞你說,他是月前入京趕考的舉子。因為嫌帝京城煙火氣重,喧鬨分心,就帶了兩名家人,住在禪房內溫習功課。他身體弱,一心讀書。雖是富家子,卻無浮華氣。主持極讚賞他,為他深夜祈禱,祈求高中。請隨我取茶水。”

蘇韌隨著僧頭,走入後院。僧舍欄外,遍植梅花,冷蕊疏枝,暗香攏袖。隱隱約約,聽得有人低語,繼而是筆敲石板,斷斷續續。

僧頭在內倒水,對蘇韌悄聲:“你看,彼人富可敵國,可哪像個商人公子?”

蘇韌循聲尋找,見茅舍下,有位青年,折腰抱膝而坐。他像是在揣摩韻律,不時用筆杆的音節推敲。蘇韌端詳那青年,不由出了口氣,吹落了幾片梅花。

青年默默抬頭,異樣眉清目秀。好像未放的蓓蕾,膚骨都顯得脆弱。

大約是有些近視的緣故,他看人時雙眼稍眯,眉毛也連成雁字。

當他看清蘇韌時,笑歎了一聲,稚弱中些微倨傲,使山穀流芳。

他丟下筆:“蘇大哥?”

蘇韌清了清嗓子,扯了扯衣襟。他記得這青年。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樂事,特彆是和自己一塊坐牢的難兄難弟。

他是揚州城豪門公子,六合獄狼狽秀才。

他在江南鄉試裡名列前茅,於朝野顯貴中先聲奪人。

他名叫沈凝,字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