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的糧倉,有老吏看守。蘇韌因為不願意總讓大家看他閒著,有時就藏到糧倉去。
不經意間,他發現橫梁上有酒杯,便請教老吏。
那老吏說:“萬歲才複興那幾年,國庫日漸充裕,因為糧食堆到太高,我們上去的時候喝酒,把酒杯放那兒。後來,糧食再也不能到那高度,杯子沒人能取下來了。”
蘇韌仰頭,心有所感。到底想什麼,他說不清。
外界推測“內閣中書奪權戶部”的衝突,壓根沒有發生。戶部倒是多了徐,蔣,萬三個能乾的“編外”勞力,還多了蘇韌一道“與世無爭,與人為善”的風景。
一個月不到,空前團結的戶部,把新預算做成了。開支竟比原來少了三百三十萬兩。
眾人大為振奮,蘇韌也慶幸。他早準備好向內閣請求嘉獎戶部的上書,褒美了戶部各處和其他中書能力,對自己苦勞隻字不提。
那份上書寫得漂亮,沒幾天,抄文由內閣偷傳回戶部。蘇韌這道風景,在戶部人眼裡更加美了,百看不厭。
接近除夕,管錢的戶部,按例“分紅”,裴侍郎給了蘇韌一份。雖然是“困難”年頭,紅包依舊不瘦。蘇韌假作推辭:“預算成了,下官將回內閣。同僚倒是幫了忙,可我……”
裴侍郎看左右親信,笑道:“這次幸虧是嘉墨你來。就算大夥心意,你不能推辭。”
蘇韌收下紅包,還等到了裴侍郎的一句要緊話。
“嘉墨,我們不當你外人。今後戶部之人,絕不會掣肘你行事。”
蘇韌深深鞠躬,春還沒到,他已嗅到了楊柳風的氣味。
他剛出衙門,遇到十多個較年輕的戶部官員。人人含笑,隻差列隊歡迎。
拉他袖子的,是金部郎中毛傑,還有萬周,蔣聰兩熟人。
毛傑說:“嘉墨,好不容易結了帳。大家一起去吃桌好菜,行不行?”
萬周笑嘻嘻地幫腔:“位都訂好了,以你為主賓,不去不行!”
蘇韌環顧四周:“怎不叫上徐隱?”
毛傑眼珠子一轉:“酒太烈,怕書呆子喝不慣,寫字會手抖。”有人忍不住噗哧。
他們不容分說,把蘇韌推上了馬車。馬車風馳電掣,到了紗帽胡同一帶。大考之年將到,到處張貼著紅帖子招攬舉人入住。新年喜氣,由此更濃。
沈凝經不住蘇韌盛情,早已悄悄遷入蘇家後房。蘇韌想到他,又出了會神。
他本擔心戶部這些家夥引他去“虹樓”之類妓館。看到名菜館“碧羅莊”的招牌,才稍放心。碧羅莊是京城屈指可數環境清雅,口味絕佳的名飯館。當然,價格恰與其名氣齊高。
萬周對蘇韌說:“嘉墨,大家總想請你到此聚會,一醉方休。公事繁忙,直等到今天。”
白梅鐵乾橫斜,廳內羅列瑤琴卷軸。翠幕內叮咚作響,幽香浮動。
毛傑已摘了裘帽,大聲道:“……來了 ,來了!”
話音未了,一群少女蝴蝶般從幕後飛出。個個靚妝倩衫,人人娉娉婷婷。
蘇韌微微皺眉,心知上當。
萬周耳語:“我早關照:戶部有交情的人,一定要同‘嫖’。嘉墨,彆讓他們笑話。”
毛傑大剌剌道:“這位,就是內閣中書蘇韌蘇大人。你們都親眼見了,我沒誇大吧?”
少女們眼光齊刷刷注到蘇韌的身上,蘇韌一陣不自在。
他本是豐神玉立之人。初入歡場,靦腆中透出幾分憂鬱,不由得讓少女們芳心搖曳。
靜默片刻,少女們便七嘴八舌,爭相發問。
“蘇中書是哪裡人?”
“蘇大人喜歡吃什麼菜?”
“蘇公子第一次到碧羅莊?”
蘇韌滿鼻清香,滿眼鮮衣。滿屋子娟好眉目下,一張張嫣紅的小口,令他頭昏。
他簡短回答,語音如素日,淡而溫柔。
毛傑在旁大聲咳:“好熱啊,我好熱。新人雖好,但我們老人也不該被晾在一旁當魚乾吧。”
眾人皆笑。一妓女伸出塗了蔻丹指,搔搔毛傑唇須:“你熱,不如說你餓吧?”
“豐娘,你知道我餓,還不叫人上菜?”
話說著,酒菜已皆由清秀夥計端上桌。眾人落座,推了蘇韌坐在上首。
毛傑和豐娘咬耳朵。
豐娘抱了琵琶,手拿牙撥,笑盈盈道:“我先唱支曲替大家助興。唱得不好,獻醜了。”
萬周拍手:“獻醜?人家都不敢唱了。上次毛兄求你唱給我們聽,你都不肯。”他指了指蘇韌:“今兒太陽從這邊出來了,我們跟著沾光。”
豐娘啐了萬周一口,眾人亂笑起哄。
蘇韌如坐針氈,心說不妙。要抽身,哪有那麼簡單。
豐娘琵琶嫻熟,靡靡之音,唱得倒曼妙:“落花,落花,紅雨似紛紛下。東風吹停息小窗紗,撒滿秋千架。忙喚梅香,休教踐踏,步蒼苔選瓣兒拿……”她眼中水光,泛向蘇韌:“愛他,愛他,擎托在鮫綃帕!”
女人目光熾熱,蘇韌隻顧菜盤。
他心想:這種昂貴花酒,花錢花得冤枉。嫖客和妓女,到底是誰消遣誰呢?
緊跟豐娘歌聲,簾幕後,起了一陣箏音。可惜蘇韌正尋思脫身之計,沒能細細聆聽。
一曲彈罷,雅雀無聲。萬周玩味道:“好一曲‘湘妃淚’。”
他私下用手撞了蘇韌大腿。嘉墨方才抬頭。
“萬大人過獎。世間已無知音,因此小女子隻會亂彈。”
素衣女子,從簾後飄出。她弱態生嬌,秋波流慧,情韻真切而深遠,堪稱國色。
群妓妒羨,男子大半心神俱醉。蘇韌一呆。
這女子,他曾經撞見過。她是虹樓的名姬,號為……?
素衣女神色淡然,徑直坐到蘇韌背後空椅上,她對他點點頭:“大人還記得楚竹嗎?”
滿座驚訝,蘇韌嗯了一聲。
毛傑說:“你們看看,什麼叫深藏不漏?我們都當小蘇是雛兒,誰曉得他早是楚竹姑娘的嘉賓了。嘖嘖,好一對璧人。小蘇,今日我們為你請來楚竹,你是不是喝杯酒謝謝我做個大媒?”
蘇韌一陣頭疼。他知道這種場合顯得不大方,越會讓人作弄。可對妓女逢場作戲,他不願。
楚竹不以為意,倒了杯酒,對毛傑等人說:“還是楚竹替蘇大人飲了這杯吧。”
她氣度端重,並無輕佻。毛傑像受了挫,不再拿他們調笑。
蘇韌悶頭喝酒,耳聽眾人笑談。楚竹像猜透他心思般,不聲不響。
屋裡溫暖,其他男人都寬了外袍,隻有蘇韌還焐著。
楚竹推推他肩膀,手碰他腰帶:“不熱嗎?”
蘇韌不著痕跡,把身體撤開,借口說:“不,我……我要去解手。”
他察覺自己喝得有些多,起身掙到外頭。
夜已降臨,家裡人等著他回去呢。蘇密早上還有咳嗽,若是讓譚香知道自己喝花酒……!
索性不辭而彆?還是裝作不適?
他猶豫間,就聽到屋內人喊:“快去盯住蘇嘉墨,不許他逃席!”
蘇韌急中生智,生出一計。
一不做,二不休,從此以後,要讓任何人不敢叫他嫖!
---------------------
本章完畢
本章錯字多,今天改了一下。
下章節,更新很快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