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底下出孝夫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5408 字 8個月前

帝京城凡是像樣的飯館,總會有窮孩子“站崗”。他們專替客人跑腿叫條子,弄幾個賞錢好貼補家用。蘇韌行到廊下,有這麼一個小幺兒正縮牆角發抖。

蘇韌一招手,小幺兒箭步竄上來:“爺吩咐?”

蘇韌啞聲問:“認得桂枝胡同嗎?”

小幺兒擦擦凍紅的鼻頭:“認識,大公主家就在那。”

蘇韌從懷裡掏出塊碎銀,盯著小幺兒一字一句道:“我姓蘇,蘇州的蘇。你到桂枝胡同大公主府隔壁,替我對我太太傳句話,就說‘我被人騙到碧羅莊吃花酒,恐怕今兒要晚回來’。”

小幺兒不明奧妙,吸下鼻涕:“蘇老爺,您果真要對太太說這句話:‘我被人騙到碧羅莊吃花酒,恐怕今兒要晚回來。’?”

蘇韌把銀子放他兜裡,斬釘截鐵說:“對,你彆失誤。”

小幺兒拍了下胸脯:“爺放心。”

蘇韌抽出塊手帕,罩他鼻子上:“傷風了,要使這個。不然擦破皮,風吹了可有的你疼。 ”

小幺兒捏著手帕,直勾勾望著蘇韌背影。他覺著跑街幾年,還是頭一遭遇到這麼老實個好人。

他撒腿向桂枝胡同去,沒成想在街上撞上賣瓜子的小兄弟。

那小兄弟扯他:“到處找你,你娘又要生了!”

小幺兒急道:“啊?我才接了趟差……”

“嗨,我替你跑唄!”賣瓜子孩子倒挺講義氣。

小幺兒眼珠溜溜,如此如此交待一番,最後說:“記住這句話:‘我被人拉到碧羅莊吃酒,恐怕今兒要晚回來。 ’千萬彆錯了!”

“好,你趕緊吧!”

賣瓜子的孩子不含糊,真替小幺兒去了桂枝胡同,找到蘇家。

丫頭順子出來應門,告訴孩子說:“太太不在。”

那孩子報信:“你家老爺要對太太傳話:‘我被人叫到碧羅莊吃酒,今兒要晚回來。’”

順子點頭,咽著口水,讓孩子快幫她撿包醬瓜子。

譚香出門,是上城北的高麗人參堂。女人家隻要有話說,就會熟悉,往往認識了三四天,比男人家認識三四年還熱絡。自從譚香在大公主那裡和金嫿嫿重逢,便互相走動起來。譚香並不記恨童年意氣不合。金嫿嫿經過十年風雨,好像也放下點身段。到底她們年齡相仿,同是江南長大,又都和錢塘幫存在淵源。每每談論起人情風物,一拍即合。

晨起蘇密咳嗽,譚香想去探望下金嫿嫿,順便在她店裡買盒梨膏糖。

金嫿嫿正提著秤量藥材。見譚香來了,她忙空了兩手,端坐在櫃台後指揮小夥計們。

譚香真心讚了幾句她店氣派。金嫿嫿麵上生光,笑道:“你姐姐我隻比路上賣狗皮膏藥的多了片屋簷罷了。”她領著譚香去內院,翻出盒梨膏糖。

“謝謝金姐姐,多少錢?”

金嫿嫿斜眼:“看不起我?這藥禦製,萬歲專用!你打燈籠沒處買去。”

譚香心想:金嫿嫿倒是挺熱心的。白拿她,過意不去。正好金家老媽子往院裡堆被子,譚香提出幫著洗。金嫿嫿嚷著叫落下,她笑著不依。

譚香卷起袖子,不懼井水冰冷,等將被子洗完絞乾,出了一身汗。

金家老媽子驚訝譚香利落。金嫿嫿樂不可支說:“真是窮人窮命。你以後怎當官太太?”

譚香笑道:“有什麼不行?哪怕當了一品夫人,我也勞動。”

她拿了藤撣子,請金嫿嫿幫著她晾被子。

陽光底下,幾聲狗吠。金嫿嫿在被子那一麵,對譚香緩緩說:“譚香,小時候你又胖又土,我看你總不順眼,不明白怎麼有傻小子喜歡你。這些年我們北上創業,吃了不少苦頭,我倒明白了許多。難怪有人喜歡你。可是,外頭的人太壞,你坐在家,不能什麼都知道。譬如你男人,相貌招桃花,嘴上又便辟,你可要看緊點……”

譚香拉著被子:“嗬嗬,阿墨對於其他女人,倒是不留心的。”

金嫿嫿露出半張臉,撇嘴:“哪個男人不留心女人?要麼就是老婆厲害,有賊心沒賊膽兒。要麼就是自己窩囊,心有餘而力不足。俗話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看‘棍棒底下出孝夫’。男人像條狗,你不能對他太好。你天天賢惠,處處包涵,他倒覺得是你應該的。你要是常常潑辣,偶爾送他點甜頭,他保準屁顛屁顛的……”

一條黃狗夾著尾巴,溜過她倆身邊。

譚香不吭聲,金嫿嫿可能有理。可是,要把自己丈夫看成條“狗”,也太委屈他了。

有人跨入院子喊道:“八姐?八姐?”

譚香認識來人,是大白身邊的北海幫使者小飛。

小飛對譚香一笑,就被金嫿嫿拉到外邊去。

譚香聽小飛低聲說:“八姐,你那麼快就跟她混熟了?老大他……”

“……少廢話,我不是正儘心儘力照顧著她嗎?你送來的藥單,貨還沒配齊呢……”

譚香等了半晌,金嫿嫿才回來。

客人說要告辭,她讓夥計趕輛馬車送。

二人並肩,金嫿嫿幾次欲言又止。譚香直腸子,癢得忍不住:“姐姐瞞著我什麼?”

金嫿嫿笑容曖昧:“嗯……妹妹知道虹樓嗎?虹樓有個叫楚竹的,你更不曉得了吧?”

譚香眉尖一攏:“不知,跟我有什麼關係?”

“和妹妹沒關係,和蘇大妹夫倒是有點關係。”

“嗯?”

金嫿嫿用手遮住嘴:“都怪我多話。虹樓是城裡最上等的一家妓院,楚竹是新紅出來的一塊頭牌。你還記得大公主說見過蘇韌嗎?有天晚上,大公主到虹樓興師問罪,沒遇到駙馬,倒是遇到了你家蘇韌。他身旁就站著那位楚竹姑娘……”

譚香吃當頭一棒,眼前發黑,居然傻笑了數聲。她說:“怎麼會?公主看錯了吧?蘇韌不能這樣吧?他平日一個子兒恨不得掰成兩個用,哪有閒錢去嫖妓?再說了,頭牌自然有王孫公子追求,蘇韌才不過七品小官呢。”這些話,倒像是她安慰自己的。

金嫿嫿沉默片刻,道:“也許是公主記錯了。不過,自古姐兒愛俏,凡是小白臉……保不準有女人倒貼。好了,好了,我不過提個醒兒,可不是要壞了你夫妻恩愛啊。你彆問他,隻多個心眼就成。”

譚香渾渾噩噩上了馬車,想到自己男人那張臉,確實挺白。

楚竹,到底是何許人物?蘇韌跟她幽會,怎麼一點點沒留蛛絲馬跡?她摳著裝梨膏糖的小瓶,標簽上有個字她已認得:“蜜”。蘇韌和她成親時,在枕頭上含笑讓她嘗他嘴裡的蜜,那滋味好甜。假如他這樣去哄彆的女人……,就算對方是郡主仙女,說不定也會愛上他了吧!何況是煙花女子呢?

她想到這裡,滿眶眼淚,咬著牙沒哭。

要是蘇韌真變心,自己再哭都沒用,無非是讓狐狸精得意了去。

要是大公主真看錯了人,那自己的傷心,豈不是多餘?也對不起蘇韌這些年來的好。

天色已黑,兒子還不舒服著,想必蘇韌已經到家了。

譚香壓住了火,忍住了痛,憋住了氣,捱到了家。

她跳下車,問門口立著的三叔:“蘇韌在哪兒?”

“老爺啊?他還沒回。少爺小姐全咳嗽,我女人伺候他們先吃了飯,早早躺下了……”

譚香一攏頭發,大步去正屋。順子坐在遊廊旁,放下瓜子包跟上來。

譚香高聲:“有水嗎?”她也不點燈,摸到個茶缸端起來。

“太太,那水涼!你等我……”話還沒完,譚香已經仰脖子灌下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