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必定曾相識 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12191 字 8個月前

張雲因妻主有病,再坐片刻也告退。隻剩下寶翔和馮倫。

寶翔對方才的話留了心,又想起從前一些疑惑事,突然問馮倫:“姑父,大姑母提到江南兩姐妹,是不是當年的杭州妓女——名為大荷小荷的?”

馮倫訝然:“你怎問這個?”說著,他屏退幾個侍酒親信。

寶翔老實告訴:蔡揚來杭州那年,自己曾看他出現在大荷小荷那座空妝樓。

馮倫沉吟片刻,道:“此事頗隱秘,如今知道的人已不多。二十多年前,蔡揚剛被選為駙馬,先帝爺差他去江南查案。他留在杭州時,結識了青樓裡姐妹倆,長名大荷,次名小荷。她們本姓宋,均從官宦人家跌落下來,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藝妓。蔡揚之妻三公主,姿色冠代,雖生性厲害,但初婚時,她對蔡揚可謂一往情深。然而,蔡揚回京時,還是把那對姐妹都帶來,秘密安頓在一座小院裡。我和你父王,都是在那時看到她們的。再後來……小荷正式成了蔡揚外室。而大荷卻成了某少年皇子愛妾,賜封孺人。那位親王獨蒙先帝爺聖眷,與蔡揚是莫逆之交。大荷入府後,她與王爺如膠似漆。為了她,親王一再推遲迎娶正妃之日。先帝本有意改立他為太子。因怕他將倡女立為皇後,有傷國體,所以才沒執意廢掉東宮。當時的東宮,便是那天下大亂的始作俑者廢帝……廢帝素來豔羨宋孺人之溫柔美貌,登基不久,強逼宋氏入宮。沒想到宋氏外柔內剛,寧願跳樓,摔個粉身碎骨。大荷慘死,小荷不知所終……從此,那位親王,一步步變成了另一個人。而三公主與蔡揚公然反目,鬨出一堆風流事來。直到她不慎墜樓癱成廢人,夫妻才又複合。其實,我一生從未自命風流,與大公主雖不如你父王母妃伉儷情深,也始終相敬如賓。當年我們四人聚會,宋氏姐妹縱然紅袖添香,也是彆人福分,我是從未奢望過。你大姑媽至今介懷,更多是為她弟弟妹妹的身世而感慨吧。哎,青樓弱女子本無罪。有罪的到底是誰?又怎說得清楚?”

寶翔抽了口氣,終於知道大荷小荷之事為何隱秘——因為先帝爺不幸料中,那個皇子登基後,真把倡女立為了皇後。皇帝多年寵信蔡揚,除了他們少年時友誼,還有因宋氏姐妹而連襟的情分……孝貞皇後出自倡門,知情者要麼死了,要麼就如馮倫夫婦,已不便公開提了。

非但誰有罪無從說起,人對人的情愛,又從何說起呢?

他歎息:“哎,多謝姑父直言相告。可我倒有個疑惑:宋氏姐妹如此受寵,好幾年下來,就沒給那倆位年輕夫君留下一兒半女?”

馮倫注視酒杯裡攏起月光,緩緩道:“飛白,你我都是臣子。就算知道再多,又有甚麼好處?”

寶翔道:“哈哈,是沒好處。少個孩子,少操份心。沒孩子最好,省得他不成器,壞了當爹的名聲。姑父,我喝多了,實在乏了。我成婚前,萬歲令您照管我。我常睡在府裡畫眉軒。今晚能否借那裡重溫舊夢,再叨擾你們一回?”

馮倫笑著應了,親自將寶翔送到東廂畫眉軒。

寶翔假裝酒意上來,一路說玩笑話。等進屋,寶翔冷不防拉住姑父道:“哈哈,姑父,我差點忘了說,我還有蹊蹺事要告訴你,是關於孝貞皇後的……”

馮倫唬得連忙打發下人走開,吩咐:“今夜不叫你們,誰也彆來東廂驚動。”

寶翔把去年聽守陵老宦官所說蔡揚臨死前夜哭孝貞皇後靈位的事情,轉述給馮倫聽。

末了,他加上一句:“大姑父,您說,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並沒指望馮倫回答。而馮倫表情,著實變了一變。

他想了想,對寶翔說:“有這回事?今夜晚了,你又醉著,我一時想不出來所以然。你且睡,容我慢慢想吧。飛白,你父王去世,我算你半個父親。此事對我說便罷,萬勿告訴旁人。”

寶翔倒頭裝睡。馮倫替他蓋好被子,悄然出畫眉軒。

馮倫沒影,寶翔立刻跳起,對鏡梳了梳頭,拿水漱了漱口。他熟悉畫眉軒,出了門蹬上假山,翻過一座矮牆,神不知,鬼不覺,到了蘇韌的家中。

他從東廂繞到二門前,走了幾步,鼓搗出些聲響。

正巧順子母女端著洗澡水出來,迎麵碰上他,嚇得嚷嚷。

寶翔連忙說:“彆怕,我是你家主人老友,順道來看他們。哈哈,見大門開著,我直接進來到了二門。彆看了——我已幫你們插上門閂了。都城之中,小心防盜。”

三嫂詫異:“大門沒關?老頭子粗心,給老爺留著門吧?”

順子三步並作兩步,攆到東廂去。

譚香正挑燈夜讀,忽聽丫頭來報:“太太,冒出來了個不三不四,紅口白牙的男人,說是咱府上朋友。”

譚香自蘇甜去後,悶悶不樂。她丟下字帖,到門口大聲問:“誰?報上名來!”

寶翔站直了,邁入二門,道:“是我——大白啊!”

譚香見了他,先是一愣,而後鎖了眉頭,紅了眼圈,低聲說:“你來得正好,進屋!”

寶翔看她花容慘淡,不由慌張,想她不會怪自己幾個月不上門吧?

他忐忑進屋,大條幾上鋪著不少尺大的方塊字,桌上還放本緞麵字帖。

他笑道:“唔,蘇甜蘇密開始認字了吧?”

譚香垂頭:“是我認字。當了二十年草包,叫人平白笑話,也該認幾個字,不受人騙!”

寶翔聽她語氣鬱結,心口也像堵了塊棉花,怒道:“姥姥的,誰敢笑話你。真反了,太歲爺頭上動土。朝中好多識字作文的家夥,連中華禮儀全不通,我們不笑他們,就是客氣了。誰叫你草包?不信我讓人把他門牙拔下來。快告訴我,我替你去出氣。”

譚香揉眼說:“你省省吧,我正不自在,你還跑來胡說八道。你前兩個月上哪去了?我遇著事,也沒個兄弟好商量的。我又不好去直接去你府上,怕你家嫂子多心。”

寶翔看她杏眼微腫,臉瘦了一圈。他心疼心愛,心慌慌找個離她遠的位子坐了。

他道:“你要上我家做客,何必管彆人?先使傭人到我家或去錦衣衛衙門通知,我鋪上紅毯,焚好香,侯著你,再派親隨來給你護駕。我現在,不便大搖大擺來。你家隔壁住著萬歲跟前範太監,他是個難纏的。知我和你有往來,還不定怎麼盤算呢。不瞞你,今兒我是從大公主府跳過來的。為了就是探望你……還有蘇韌……他不在家啊?”

譚香忍不住笑:“你專混說。夫妻正是同命鳥,嫂子是府上女主子,哪能不顧惜她?你是為了這才不來,我還當誰得罪了你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把你當娘家哥哥往來不行?我才不怕人說嘴。阿墨……唉,他忙,跟人去見位高官,現在也沒回來。”

寶翔不說起遇見蘇韌,正色問:“他忙他的。倒是說說你自個兒,有什麼心事不自在?”

譚香笑容登時沒了,她從書架上找出個酒壺,倒點酒給寶翔,又從筆筒裡倒出些花生米,叫他吃。

寶翔聽她話,比聽聖旨還快。他連忙吃了,譚香自己弄了幾個花生米咀嚼,歎口氣,才說:“女兒沒了。”

寶翔大驚,氣息紊亂道:“啊!怎麼沒的?那麼大事,怎麼無人報知我?”

譚香再歎口氣,把蔡述收養女孩兒一節,說給寶翔聽,把自己求見蔡述那段略去了。

寶翔不聽則矣,一聽肺都氣炸。他氣鼓鼓望天道:“蔡敘之,好你個奸人!青天白日搶人女兒的事都做出來。怪不得那天在宮裡說太子妃,他滿臉陰笑,竟是打這鬼主意。阿香,你快彆傷心。我替你去把蘇甜討回來。大不了和他翻臉,上萬歲麵前說開去。萬歲有孩子,也曾與你談話,自然能查知你心情。”

譚香擦去眼角淚珠:“彆!他厲害,彆得罪他。”

寶翔拍胸脯:“我怕得罪他?大不了不做這個王爺,帶著一班兄弟光明正大殺回江湖,還快活呢!再說,這不是什麼朝政恩怨,隻是家務之事。我是他表兄,又是皇族一員。路見不平,還可拔刀相助。我看不下去,與他評評理,他拿我怎麼樣?”

譚香搖頭,拉著他袖子:“算了!這次是我輸給他。他再奸詐,我不能反悔。再說,阿墨已把這事定了,說我們不再要蘇甜。再鬨出事來,叫他怎處下去。你不知……他成天看本造房子的書……夢話都背著那些呢……要是害他不能做成這份差事,我還不知道有多懊惱。”

寶翔咬牙沒說話。要他是個女人,他一定痛快數落蘇韌幾句。

譚香擤擤鼻子,強顏歡笑:“我就是沒個人說,才和你說說。最不自在的日子也過去了,隻是我還不習慣沒女兒。成日間恍惚,人前人後喊蘇甜,當她還在我跟前呢。”

寶翔看她笑,直想哭。

“哥,你不曉得,那天早上蔡家來接她,我給她穿了身新繡裙……蔡姑老太太不讓我們跟著轎子,說我們這種人氣質不好,會帶壞孩子,害了她……我想我們是貧賤,但怎麼教孩子壞了?你看阿墨人品相貌,他要生在貴人家,哪個能壓得過他?阿墨這人愛藏在心裡,他聽這話,怎不氣?我看他陪笑臉,也不想使性子,白讓他心疼。我把孩子送出門,天蒙蒙細雨,蘇甜望著她爹小聲哭,臉像小花貓似的。臨走,我塞給孩子個小籮筐,裡頭放了我們一家四口小木偶人——是我親手做的。蘇甜抓緊抱懷裡,再不肯鬆手。人家催了,說走吧走吧……就走了……我回了房,忍住不哭,但實在說不出話。第二日早上起來,我心口還憋著難受,漱口時喉嚨癢,吐出來口血痰。怕阿墨看見,趕快拿去花壇倒了……瞧,你一來,這會子我又能說話了。哥,還是你救了我,不然,我非要憋死不可……”

寶翔不知不覺,熱淚盈眶。他真心疼死,想替譚香把血吐個乾淨。

譚香看他哭,住了口,笑道:“好了,不說了!我想通了,自己要強,才少受欺負。從頭開始也不遲。你看著吧,過不了三年五載,我能幫著阿墨了……”

寶翔沒話說,擦了淚。

譚香頓了一頓,凝視他:“不過,我還要問你個事。那年,我不小心推小蚌殼下樹,他真的沒落下一點病根?我這些天左思右想,總覺得他這人有點怪。那不是奸,就是種怪。”

寶翔一震,不知如何回答。他發誓不對人說蔡述暗疾的,何況譚香還是無心肇事的那個。這些年,他旁觀蔡述,並不見得比蔡揚狠毒。

儘管寶翔自己承認把他推下去,但蔡述對他不冷不熱,也並未尋釁報複。正是這種看似悠然態度,猛想起來,是讓人奇怪……

他高聲說:“他早好了。他爹是那種人,他又是那種人。他真有個病根,能放過我?男孩女孩誰不磕磕碰碰。我十三歲,讓藍辛用磚打破頭,現在還不和他稱兄道弟?誰記仇了?你彆多心,身體要緊。蘇甜我替你設法,將來總有你娘兒團聚日子。”

譚香鬆了口氣:“我也那麼想。對了,寶寶怎麼樣?我聽說,那孩子在你家由你看著念書呢。我多少日子不見他,怪想的。”

“再彆提那寶貨……”寶翔對譚香吐了一肚子怨氣,譚香隻是笑,直把愁雲笑散了,顯出一種彆有的嫵媚。

寶翔也笑,口有些乾。他吃了點花生米,譚香也吃。

丫頭又來通報:“太太,有個坐轎子的來了,說有事求見。”

譚香擦了臉去正廳。寶翔要回避,譚香說:“跟我一起吧。”

來客四十多歲年紀,夾紗直裰,腰佩寶帶,帽鑲碧玉,好生氣派。

他見了譚香和寶翔,深深作揖,道:“小的給蘇大爺,蘇大奶奶請安。”

他看一對年齡仿佛男女,把寶翔錯認成蘇韌了。寶翔不知他來曆,隻好將錯就錯。

譚香問: “先生過我家,有什麼事情嗎?”

“小的沈富,是欽賜三品皇商,揚州沈明沈大老爺門下。我家大公子進京趕考,暫住貴府上。對大爺大奶奶盛情,我家老爺萬分過意不去,預備當麵致謝。會試近在眼前,我家老爺帶家眷已到城外。隻怕分了大公子心,才不敢進城,選了處莊子安置。老爺千叮嚀萬囑咐小的,先代他來拜會大爺大奶奶,以便將來通家之好。”

譚香恍然,讓他坐,說:“我家相公和沈大公子合得來,招待他是應該的。彆提什麼謝不謝,見外了。沈大老爺帶全家都來了?”

“是,家老爺並太太,還有大少奶奶並新生大小姐,一起來了。”

“那敢情好,以後來往熱鬨。”譚香說:“我讓丫環去請大公子出來和先生相見。”

沈富忙不迭搖手:“不用不用,分了大少爺心思,小的吃罪不起。今晚登門,除了請安,還要送上一點用度。想必大爺大奶奶知道,京裡考試需要花銷。進考場,要置備些被褥筆墨小菜。考中了,還要備賞錢鞭炮酒席。我們知道蘇大爺並不少這幾個錢,但親兄弟明算賬,沈家也總要為兒子儘心。我家大少爺念書如有神助,但至今連賬都算不來,市麵行情一概不知。所以,請倆位多多費心。。”

他說完,遞上一張封好銀票,不斷說:“微薄微薄,包涵包涵。若不夠用,還少不得累您們替他賠幾個錢。”

寶翔微微一笑,想沈明不知何許人物,有這麼一位寶貝公子。他對兒子無微不至。可憐天下父母心,均望子成龍。不過,以沈家的派頭,再微薄也足夠開銷了。

譚香不好意思當麵開封,也沒法推辭,她還要讓沈富吃茶,他忙不迭辭謝出去了。

他一走,三叔抱上來兩錦盒,道:“太太,那先生偏留下這,說是隨你們使用。還打賞了小的十兩銀子。小的不敢昧下,您收著吧。”

譚香說:“是你造化,你儘管拿。你一家平日辛苦,我還嫌給你們少呢。”

她打開盒子,每盒中有根孩兒臂大小的野山參。

寶翔識貨,知道是千年老參。放眼皇帝庫中,也不過十根這樣大小的。

譚香嘖嘖:“這參太真,看上去比假貨還假。我受用不起,留著給沈大哥補身吧。”

寶翔笑道:“補也要補死人的。你一定要事先問問懂行的。”

譚香點頭,又打開了那張印票,問他多少。

寶翔看了,笑得妖氣:“微薄的很,不過區區一萬兩。”

“一萬?”譚香慌得把票子放心口:“乖乖,我一輩子沒拿過那麼多錢。”

寶翔看著她,忽想到一個好辦法,既能讓譚香儘快長進,又能讓安慰她失女之心。

隻是,以蘇韌之小心眼,八成是要阻撓的……

在譚香麵前,他是個熱肚腸的人。因此想趁熱打鐵,先說動了阿香。

“阿香,我想,我想……我想到個辦法。”

“嗯?”譚香杏眼正對著他,等下文。

寶翔支支吾吾說:“我……我想讓你……讓你上我……上我……上我家去……”

譚香瞪大了眼。寶翔點點頭,忽覺這主意裡有一點私心,頓有一絲心虛。

他心一虛,眼光偏。偏到門口,瞥到個人影。總是柔和優雅,不是蘇韌是誰?

他看著蘇韌的臉,上來股蠻力,一口氣把話說全了

“阿香,我想讓你上我家去。不如你來當寶寶的伴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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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畢)

前幾天沒更新。因此本章就一起貼上來了。

看著費力的話,多多包涵。:)

春節過後,我的重點是完結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