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考,考 你今天走到這步,已是勝了……(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10716 字 8個月前

彆人是先下手為強,寶翔卻是“先下口為強”。他為了自己的“高招”,又不辭辛苦費了許多口舌,以期說動譚香夫婦。譚香經不得他勸,漸漸兩眼放光,暗暗點頭。可蘇韌冷冷含笑聽了半天,一句話沒有。末了,冷冷又作一笑。

寶翔凝視譚香,譚香睃著蘇韌。倆人都是忍不住的,不由同時問那個:“你……”

蘇韌手裡本捧著個瓜子包,到這時方拆開,找個果盆兒盛了。他慢條斯理對寶翔說:“你老長時間未露臉,我們也渴想久了。但午夜時分,百鬼夜行,不宜多敘舊。還有,你擔上了會試總裁的名頭,而本宅不巧正住著位考生。你我在名利場上滾打過,不在乎閒話,但要是連累了後院那位苦讀的學子,讓人懷疑他和大考官有什麼牽連,那就顯得你我不仗義了……”

寶翔被他一語驚醒。若有人存心附會考試舞弊,自己夜訪蘇宅,豈不是落下個口實?

他連忙斂起笑容:“你這話有理,我得趕緊走。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合計吧。”

他瞟眼譚香。譚香拿燭台,道:“哥,我送你。”

寶翔連連擺手,深深笑道:“不勞動你,你儘管心寬。雖說百鬼夜行,但我一向百無禁忌。”

他熟門熟路,摸回東廂,一晃沒影兒了。

譚香吐了口氣,望著院中花木發怔良久。原來,帝京已入春風沉醉季節。

她回頭見蘇韌低頭喝茶,便說:“那茶涼了,不好喝。我再去給你倒來。”

蘇韌微笑,照樣像喝得有滋有味。

譚香心裡放不下事,問他:“阿墨,大白才說起讓我陪讀,你怎麼一徑不言語?”

蘇韌剝了顆瓜子:“他既說了那麼多,還用我說嗎?嘴上功夫,我本不如他。吃瓜子嗎?我特為替你買的……”

譚香搖頭:“我現沒心思吃,咱先把那事兒商量了吧。”

蘇韌點頭:“嗯,你才吃多了花生米,不吃便不吃吧……”

他手上捧本《營造法式》,隻顧默看。

譚香看他死活不肯接茬,不由怪道:“噫,去陪大官才半晚上,回家怎學著拿腔拿調啦?你不說算了,我自己拿主意。我隻是見不得男人家這麼不爽快。”

蘇韌聲細如蚊子,隻答:“你相公生來不爽快。你幾時見我爽快來著?”

譚香啐他一口,氣衝衝跑到東廂。坐了半晌,沒見蘇韌跟過來。

院中腳步響,譚香從窗戶裡偷瞧,是三嫂母女送熱茶去了。

不一會兒,腳步往東廂來,她連忙端起字帖,來人卻是順子。

“太太,娘說也給你倒杯熱茶。那客人走了?他好像能飛簷走壁,像書裡俠客。”

譚香糾住她,盤問蘇韌在堂屋裡做什麼。

順子道:“老爺笑嘻嘻的,邊吃瓜子邊攻書呢。太太,你不能自個兒去看他啊?”

譚香輕打一下丫頭,扁嘴說:“我正是不想看他,才在這屋裡。隨他去吧,我在乎他?”

她想起蘇韌見到寶翔時的似笑非笑,還有寶翔走後他的話裡帶刺,不禁惡氣衝胃,灌大杯熱茶,才壓下去。她倒筆筒,空空如也——花生米早吃完了。她猜蘇韌因平白吃飛醋,所以要故意阻撓她去陪寶寶讀書。這些也罷了,隻是不爽直可恨。此生與她有緣的,如她爹,如大白,都是爽快人。偏偏她嫁個男人,卻是個藏著掖著心裡活動的,實在可恨!

她坐不寧,立不安,覺得嗑瓜子聲音,穿破了窗戶紙,刺耳得很。

她回味這些日子痛苦,手心出汗,捏拳喃喃說:“無論如何……”蘇韌不管如何反對,她都下定決心要去闖闖。樹是死的,人是活的,女人的天地總是要變變,才不至於教人憋屈。

她正想著,有人敲門。她還未答,蘇韌笑音婉轉:“是我——你可恨的相公呢。”

譚香任他進來,白他眼:“你不吃瓜子了?”

“吃完了。”蘇韌笑說:“隻記掛娘子你怎還不睡呢?”

“你明知故問,我不是正想事兒嗎?”譚香沒好氣。

蘇韌挨著她坐下:“有我這等不爽快專在心裡搗鬼的相公在,你還想什麼?白傷了寶貝腦子。我都替你想好了:要去便去!見得你正大光明,何必畏畏縮縮?你同我商量,不是問我願意不願意,隻是你心裡有兩塊病,想讓我替你設法化解。頭一件,自古以來,皇子讀書,都選得年齡相似小子相伴。你怕去了,讓那些沒見識人嚼舌根,生出些新是非。第二件,你聽說大白和他那妃子有些不諧,怕冒失上他王府,傷了人家夫妻和氣……”

譚香聽他說得全準,也不惱他了,抓著他手道:“蘇嘉墨,沒想到你真能鑽人心眼,放三國裡,你就是諸葛先生哪,佩服佩服!”

蘇韌目若秋波道:“香兒誇錯了。諸葛亮每是個不爽快的,那爽快人本是殺豬的——名叫張飛。”

譚香亂擰他,道:“我是女張飛,行了吧?你快些說法子啊!”

蘇韌告饒,攬著譚香告訴她:“頭一件不難。同樣是讓你陪著寶寶,但話卻可以兩樣講。我家現成放著個和寶寶差不多大的小子——蘇密。若你上唐王府,我進衙門,誰來管教這孩子?既然寶寶已經入學,蘇密也不能耽誤了。如今,對外隻需宣揚:蘇密是某貴人推薦給皇子的新伴讀。因他年紀小,怕重蹈其他孩子覆轍,不得不讓大人陪送著。這樣,你這當娘的跟著他,就名正言順了。你學識字,蘇密也學,我兩個心都放下了。”

譚香想了想,眉頭舒展,纏著他說第二件。

蘇韌道:“寶飛白杏花出牆,路人皆知。你千萬彆指望你能感動了大白妃子,讓她把你當成親姐妹待。你要進王府,她橫豎是不會高興的,隻要她不存心與你為難便足夠了。她這樣官家小姐,才二十多歲就有吃齋念佛‘賢妃’名,想必是個好麵子的。後日一早……你去隔壁大公主府……”他咬著老婆耳朵,如此這般教授一番。

譚香聽了半信半疑:“真個能行?”

“你試試看吧。”

譚香心頭落下石頭,歡喜得摟住蘇韌肩,把沈家來人的事說給蘇韌聽,又把一萬兩的票子掏出來。

蘇韌小心翼翼收好銀票,說:“這筆錢對他家,是九牛一毛。對我們,可是半輩子的產業了。考期臨近,是要費錢。我倒是要給沈卓然寫本帳,將來能應付他爹。”

譚香叮嚀:“你把賬寫清楚。以後見了他爹麵,把剩下的還他家。雖說人無橫財不富,但不該咱的,貪汙是要爛肚腸的。你做官又沒幾個正經朋友幫襯,我們莫因小失大……”

蘇韌附和說:“娘子高見。然剩餘錢硬生生還他家有點難看,我再尋個經濟體麵法子吧。”

他說完,從袖口裡取出方翠藍的汗巾,鋪在案頭,裡邊裹著一堆瓜子仁。

譚香這才明白他為何磕了那麼久的瓜子。她臉上飛朵紅雲,嗔道:“你這冤家……”

蘇韌搓了點放她嘴裡,低笑道:“我隻嘗了一口,都讓你吃吧。這家百煮瓜子名不虛傳,我隻怕傷了你那口糯米牙兒……我不比旁人,光愛耍嘴皮功夫說話。可我那些嘴皮功夫,還不都是省給你了嗎?”

譚香臉熱,用舌尖遞個瓜子仁與他嘗。

蘇韌與她並肩偎著,將廖嚴乃杭州“老爺”認他為門生的得意事說了。

譚香驚喜,慨歎不已。夫妻倆喋喋不休,直說到二更天才將息。

第二天晌午,蘇韌先從臥房裡出來,走到書房寫了兩份清單,一份交給三叔,一份藏入袖子。

他翻出廖嚴所贈,餘下幾本字帖,拿鎮紙壓好,再鋪開宣紙,磨上墨。

蘇密自他姐姐走後,一直蔫蔫的。他抱著幼犬到房內,問蘇韌討了一把紮禮用的彩帶,把狗打扮成了“花花小太歲”,他還是悶悶不樂。

蘇韌評小狗扮相:“色忌太雜,反倒不美。”

蘇密噘嘴:“我姐啥時候回家?”

“這事你娘問過關帝爺了。他老人家說:要等蘇密出息了。”

“怎麼叫出息?快教教我啊。”蘇密有了精神,迫不及待問。

蘇韌抱起他:“要出息,先要認字。認字還不行,還要通今博古。有得等了……”

蘇密扯他衣襟:“我想我姐,能不能快點兒?”

蘇韌笑,把要他去和寶寶讀書的事告訴了他,故意道:“我還沒答應呢。我雖不是皇帝,但你在我心裡,比皇太子要緊。我怕你敵不過寶寶,受他欺負。”

蘇密轉著清澈黑眸,著急說:“啥啦,寶寶哪有我腦瓜厲害?我一定壓倒寶寶。”

話音剛落,範青範藍倆兄弟前後腳來了,調侃道:“誰大逆不道,妄想壓倒寶寶啊?”

蘇韌與他們見禮完畢,便說是有貴人推薦蘇密伴讀。那兄弟倆素喜蘇密。範青因不舍道:“唐王隨和,隻是他丈人媳婦都古板。寶寶是頑皮小祖宗,蘇密哪吃得了苦?”

範藍眨眼說:“蘇兄不用瞞我們,那推薦蘇密的貴人是大公主吧?這位奶奶呼風喚雨慣了,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蘇韌不置可否。範青瞅見桌上字帖筆墨,以為他正在練習,說:“呀……忘了說,蘇兄你借我們那兩本字帖,讓家父帶入宮中細看去了,沒成想萬歲近來正苦練書法,看到那兩本就留下了,家父已奏明是我們從你家借的。蘇兄,此事是我們疏忽,你可彆怨我們。”

蘇韌忙道:“隨範兄處置,小弟絕無怨言。小弟還想趁您家老大人休沐時拜見一回呢。”

範藍拍胸脯:“此事不在話下。隻是大考臨近,我家大人正忙,本月不能歸家了。”

蘇韌揚眉:“喔,大考也歸東廠管?”

範青搖頭:“蘇兄有所不知,此次與往年不同。因欽定唐王寶翔擔任副總裁,為了避嫌,原來守衛考場的錦衣衛就不能再用了。今年考場內外之肅清,卷子謄錄彌封之安全,一概由東廠派人。萬歲經過去年火災,深痛朝廷乏才,士風敗壞,格外關注此次考試,家大人少不得要在禦前多留心。這些內廷事,外人概不知曉。我等與蘇兄親厚,便當作說給家裡人聽吧。”

蘇韌點頭說:“倆兄待小弟之情,自不待言。眼下小弟就有求於你們。”

他從袖子裡拿出清單。範青掃了幾眼,便對他兄弟笑道:“蘇兄要為人製備應考物呢。”

範藍笑眯眯說:“你算找對人了。我們兄弟買這些在行,樂意陪蘇兄逛回京城采備齊全。”

範青範藍雖不大出門,但範大總管名聲在外,那些開鋪子人,見了倆兄弟自然奉承,怎敢不把上好精品賣給他們?半日過去,蘇韌未多花錢,便滿載而歸。一路上,他聽那倆少年說了不少宮中軼事,規矩慣例,一一記在心上。

他到家,三叔也把另一份清單上東西買好了。蘇韌喊出譚香,再交待她一番。

次日,譚香按照丈夫所說,帶上兒子去公主府。先送禮,母子又給大公主插燭般磕了四個頭。

室內金獸燃香,仙霧縈繞,大公主朝南坐,下問她:“你們小戶夫妻,何必廢這些孝敬我?”

譚香說:“孩兒命苦,家中長輩都沒了。如今能孝敬您老,是我造化。我們自從搬來桂枝胡同,逐漸走鴻運,心裡對蒼天感激不儘。我來府裡拜見,還有事要討您示下,有貴人推薦我家蘇密……”

大公主聽她講了伴讀事,道:“你看上去粗……委實有心。推薦蘇密的,是範太監家吧……

這些宦官……成天鑽營……也不顧你們小戶人家為難。這事你來問我,我就替你出頭。寶寶讀書要……有個伴兒。蘇密的模樣和伶俐勁……實在出色……他不是富貴出身,興許能讓寶寶沾著樸實之氣。你想陪著孩子……蠻好。聽說……寶寶也認得你,對你喜歡又服帖……”

譚香拉著蘇密手,說:“我想先去拜見陳王妃,又沒個由頭。”

大公主想了想,笑著喘道:“你雖不識字……倒是懂禮……不妨事……你們頭一回上門……我和你們一道去吧。好幾年……我沒去唐王府了,也不知……舊日池館如何?”

譚香沒想到大公主那麼容易就為她做主,心裡暗歎蘇韌實會算計,又不免隱隱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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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前一夜,沈凝居然沒有失眠。他並不知道,當晚給他吃湯水裡,是偷放了棗仁靈芝粉的。

蘇韌夫妻並三叔一家,替他打點考籃,箱子,忙得不亦樂乎。

從被褥號簾,到筆墨紙硯,從清粥小菜,到耳挖牙簽,蘇韌全都親自過目,重新檢查。

他將沈家送來野山參切片,放入荷包。又將黃連,薄荷等藥物分門彆類,放在箱子最上層。

譚香早幾天就給沈凝做了個三寸高的文曲星吉祥木偶,一並放入考籃。

他們忙到三更,隻打個盹。天未亮,蘇韌早早洗漱,他特意選了件新製純黑長衫。

譚香迷糊間打趣他:“沈大哥考試,你趕什麼俏?大戶人家榜下捉婿,能找你個有婦之夫啊?”

蘇韌但笑不言,收拾停當,直往後院看沈凝去了。沈凝已睡足了,由書童服侍梳洗,又由蘇韌陪著吃了早飯。蘇韌談笑間,講了幾個有趣典故,書童捧腹,沈凝怡然。

蘇韌料定今日大考,帝京肯定水泄不通。因此勸沈凝早些到禮部貢院。馬車是昨晚就備好的,遠遠還跟著輛備用空車。譚香也不多話,笑吟吟望著他們出門。

沈凝昨夜還不緊張,但到了貢院門口,一見人山人海,也不免怯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