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魁 高手對決,真能差十萬八千裡去?……(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633 字 8個月前

帝京春雨連綿,寶翔接連在府內蟄伏數日。讓他冥思苦想的,不僅是皇帝與沈家的奇特聯係,還有皇帝召見他時所說的話。那天,皇帝除了垂詢譚香陪讀的事情,還提到了一個“禦夢”。他道自己夢見了某座勢如龍盤的大山,山間冒出無數新芽,瞬間又成參天之樹。皇帝還說:“朕深居宮中,從未巡幸過天下,因此不知那座山名是什麼……”

寶翔受老唐王熏陶,自幼熟讀李太白詩集。當時想到:虎踞龍盤,莫非是說應天府南京的鐘山?但他在皇帝麵前裝熊樣裝慣了,隻打著哈哈先對付過去了。

現在細想,皇帝說此夢決非無意,明顯存心。但皇帝要預示他的,究竟是什麼呢?

他躲在花閣內,抱著本舊書,默念李白“鐘山抱金陵,霸氣昔騰發。天開帝王居,海色照宮闕。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馳突。江水九道來,雲端遙明沒。時遷大運去,龍虎勢休歇……”。念著念著便累了,他索性把書蓋臉上睡起覺來。

窗外的回廊裡,環佩叮咚。寶翔知道:陳妃每日黃昏散步,沒成想今兒和他衝上了。他再一想:花閣沒點燈,她未必進來。不如無聲無息,免得和那一位照麵。

他可以作啞,但耳朵總不聾。所以陳妃和小侄女幾句聊天,被刮了進來。

“……寶寶儘使壞,新裙子又給他弄臟了。”

“淑華乖。裙子不值甚,姑姑賠給你。你要和寶寶多說話,小孩子親親熱熱才好。”

“我老和他說話,可他又不和我說。他大概因為我不能同去挖薺菜生氣了。姑姑,上回你如何不許我去呢?”

“淑華,大家閨秀怎能學下賤人做那些下賤事兒。說不定你以後要母儀天下當皇後的。”

“嗯。姑姑,可是……可是當皇後真好麼?寶寶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

“淑華,當皇後乃光耀門楣的大事兒。人到了那位置,無所謂你喜不喜。紫禁城中間那門洞兒,誰能出入?皇上! 任你姑父為親王,我父親大學士,都沒那個資格。可皇後大婚,狀元鼎甲,偏能走一回呢。你聽話……”聲音漸遠。

寶翔猛坐起來,一拍腦門。對了,狀元,狀元……今科的狀元誰來做呢?夢到應天府的“棟梁之材”,皇帝是不是要暗示他們當考官的要錄取……

他迫不及待出房門,大喊備馬。

陳妃尚未走遠,在廊內橫著眼,譏諷道:“某人好幾天在家,我還疑心是誰個絆住了他腳。嗬嗬,原,來,是‘本性難移’!”

寶翔哈哈乾笑兩聲:“知我者,妃子也。告訴你,我正要上你爹那兒去。你若還疑心,往自個兒娘家找賊抓‘奸’去!”

陳妃趕緊捂住小淑華的耳朵,愣愣看他趕往陳琪府邸。

夫妻雖琴瑟不諧,但翁婿乃是榮損與共,陳琪比寶翔更清楚。

一老一少避人耳目,在陳府書房對“聖意”著實揣摩了一番。

陳琪不愧是四朝元老,思忖後肯定說:“萬歲敘夢,正說明了陛下想借此次殿試重樹起江南士子聲望。要讓天下知道:敗也應天府,成也應天府。若應天府儒生當了狀元,正可平息流言,安撫人心。會試時,萬歲令增加江南錄取名額,是異曲同工。你以為江南此次誰有希望……那個年輕人沈凝……是最出色的吧?”

關於沈府的有些事,利害太大,寶翔不好點破。

他隻告訴嶽父:沈家與東廠大宦官關係密切,而熱門考生沈凝,乃是應天府儒生案後少數“漏網之魚”。

陳琪道:“沈家非但和公公們千絲萬縷,和朝官也有聯係。去年冬天,我府裡時令鮮果都是他家孝敬的。我知今科會試我不主考,也沒避嫌。沈凝會試卷子我閱過,可圈可點,隻語鋒過於犀利些,恰好合了總裁廖嚴口味,想是他運氣到了……”

寶翔心道:今科總裁廖嚴,不正是皇帝的安排?

陳琪鋪陳宣紙,在紙上寫八個名字,分成左中右三攤子。

寶翔一看,全是已經定下來的殿試閱卷官。最不濟也是二品官。

左邊是:大學士陳琪,唐王寶翔。

中間是:吏部尚書馮倫,駙馬張雲,工部尚書陳炬。

右邊是:大學士蔡述,總督廖嚴,新任戶部尚書裴敏。

寶翔問:“您意思是,這八人中……”

陳琪點頭:“會試卷子都是經過謄錄的。而殿試卷子,全是考生手寫。筆跡本如人麵各異,何況文風最難模仿。殿試一向由萬歲出題,我們的任務是選出十張最佳來,再擬定下次序,送萬歲定奪。所以,隻要確保應天府某人能進前十,後麵的事無須你我操心。當然,他能排在第一,最為理想。”

寶翔作難說:“我和您自然會努力促成。可中間的那三位駙馬都是中立派。他們是我長輩,與您交往也不多……”

陳琪搖頭:“飛白,老夫為官四朝,懂得個中玄機。凡說朝廷有三派的,都是看不透的人。朝廷沒有中立派。譬如馮倫,實乃萬歲心腹。他和萬歲比你我還近得多。萬歲對你說夢,對他直說便好了。一旦馮倫嗅出萬歲的心願,其餘二人也會跟進。”

寶翔指著蔡述那一堆說:“那麼蔡派呢?萬歲總不會對一手掀起江南大案的蔡述暗示此事吧。裴敏那老兒,唯馬首是瞻。廖嚴總不會不給蔡述麵子。”

陳琪點頭,再搖頭:“一是一,二為二。蔡述應是蒙在鼓裡。但另兩個情況不同。裴敏至多是見風使舵之徒。廖嚴雖是蔡派,然他有美譽,萬歲放心讓他手握重兵多年,你以為是為什麼?”

寶翔笑了。讀書人雖然愛拐彎,但從嶽父這裡,還是能得到錦衣衛那裡得不到的智慧。要成大事,真該兼容並包,文武雙全啊……

陳琪劃橫在八個名字下,說:“五個支持,一個不明,最多兩個反對……不過飛白,我們無須刻意抬舉誰,萬歲也是如此告訴你的。”

寶翔皺眉:“萬歲沒有提這句啊。”

陳琪將宣紙撕碎,彎腰用燭火燒了,正色說:“有。萬歲既然說是夢,那你該明白夢乃無形之物。你我不宜泄漏,更要“推波助瀾”了無痕跡。說到底,我們不必要硬生生扶他。拔苗助長,官場上反而是害人終身的。”

寶翔豁然開朗:“差得太遠,當然不用費力。但一個人可上可不上時,正是外力最有用之處。哈哈……”他說到這裡,揚眉道:“高手對決,真能差十萬八千裡去嗎?上與不上,往往正在一線之間呐。”

陳琪麵帶笑意:“一線之間,功夫萬千。俗話說‘夜不談夢’,到此為止吧。”

寶翔恭敬不如從命,陪伴嶽父離開書房。

陳琪等人,在春夜無非是對名花,聽清歌,以茶代酒,填詞賦詩而已。

說來巧,在六合遇到沈凝之後,寶翔讓人去查了他底細。

沈在府學內所作一些文章,也落在寶翔手裡。正便於讓寶翔熟悉他字跡。

三月底,桃花獨占芳菲。殿試之日,終於被寶翔盼到了。

丹陛之下,數百貢士按年齒列隊。

寶翔徑直往隊尾睃,沈凝目望清空,背脊挺直,細腰削肩,清極秀極。

寶翔心中一頓,歎道:他的字跡,大類此人!

文武百官分列大殿兩旁。寶翔快步上殿,瞟向行首。

蔡述儼然端冕,似笑非笑。他側眸對寶翔掃視,竟像有幾分譏誚。

寶翔剛要還以顏色。殿中起了“賀皇恩”曲,百官應聲下跪。

眾人曲畢抬頭,居然看皇帝已升殿,正坐在龍椅之上。

能瞻仰龍顏,對大多數官員來說,比白天活見鬼,還要恐怖。

將近十年,皇帝隻有殿試日才現身。他迷信“真氣不可外泄”,因此模仿女主“垂簾之法”,與百官間要隔著一道薄紗卷簾。今天,他意外破例,撤去遮擋。百官們終於見到廬山真麵目,驚喜交加,手足無措,沒敢乘機再辨識“此山”。

蔡述是內閣首輔,求皇上題目的苦差逃不掉。

寶翔低頭,聽見皇帝走筆之聲,又聽蔡述步履沉穩,退回原位。

百官斂息,三跪九叩,送皇帝回宮。蔡述捧著金盤,率其餘考官進入考殿。他先將朱筆試題遞給陳琪看,再讓給廖嚴馮倫。

陳馮一言不發,廖嚴念道:“夫子道,忠恕而已矣……?”

“不錯。”蔡述重複道:“今年的試題是論‘忠恕之道’。”

蔡述黑眸綻出幽藍光彩,轉瞬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