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蛟 寶翔駭然,心中哈哈而笑。蘇……(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7083 字 8個月前

寶翔是第一次到沈府,可他對這片宅第並不陌生。前些年,這裡荒草叢生,傳說常有狐狸精怪出沒。寶翔少年心性,專挑黑夜來此地玩耍。當時既沒抓到半隻鬼,又沒邂逅個把狐狸,讓他頗為悻悻。功夫不負有心人。沒想到今日他再來探路時,順腳到不行,走進走出像熟親戚一般。

蘇韌告訴寶翔:沈凝在閒談中曾說,他爹爹雖處繁華之中,卻清心寡欲。若無意外,每晚會客之後,必然準時就寢。那沈明好風水,講究節氣,因此園中設有多處臥房,任他輪換。

心裡有了這底,寶翔也不亂轉悠。他爬上了假山頂的亭子,居高臨下,一邊吃著順手牽來的新出爐南瓜餅,一邊眼觀六路,等待蘇韌給他留好約定暗號。坐不多久,他果然發現花園西側有間大屋子的廊下,忽掛出個綠油油的六角燈籠。帝京城內凡有身份的客人夜訪,總要帶上自家特製的燈籠,與主人進屋敘談之前,可隨手掛於廊下。蘇韌正是借此風俗,給寶翔指出沈明所在。寶翔用舌頭舔去黏牙的糯米,弓腰朝那間大屋溜去。

屋門口由家丁守候,寶翔隻能繞到屋後。他本來已隱約聽到蘇韌的談笑聲,但到了屋後,卻全然聽不見了。寶翔算了算,這大屋之縱深,應該是尋常屋子的三四倍。按理說,木屋紙窗,屋子越空曠,人的聲音則越大。然而這件大屋……莫非是隔著銅牆鐵壁?寶翔決定先進去瞅瞅。

後屋隻有扇小門,從內反鎖了。然遇到了寶翔,它就是閻王爺的生死匣都關不住。寶翔進去之後,還沒忘幫著重新反鎖上。屋子裡漆黑一片,寶翔隻聽唧唧吱吱的怪聲。橄欖油的香味撲鼻而來,令他好奇不已。他肯定四周無人,才點亮了火折子。火光一起,屋裡金碧輝煌,四周閃晶晶鬨得寶翔睜不開眼。那是什麼?難道是撞進了沈老爺的小金庫?

寶翔咧嘴一笑,把火折子朝地上照。過了瞬間,他忽跳腳,毛骨悚然。

他的周圍有八口巨大的瓷缸,每一口缸的旁邊還擺放著釣魚竿和竹簍,瓷缸上麵壓著水晶的缸蓋。缸裡盛滿了青綠色的油,更離奇的是——油裡蠕動掙紮的是一隻隻老鼠。老鼠們肚子灌滿橄欖油,卻無法逃出瓷缸。因為火光,它們出於求生本能,爭先恐後用腦袋頂著缸蓋。可惜太油膩會打滑,水晶缸蓋雖微微震動,卻撼動不了。寶翔有點反胃,一口吹熄了火折。

他心道:沈明在前廳笑迎賓朋,卻在後屋如此“豢養寵物”……真是窮有窮忙活,富有富折騰!

他連開幾道鎖,來到了一間富麗堂皇的臥室。臥室也許是處於大屋的中段,床上方正是仿古的流雲紋大鑿井。床頭不用燈燭,隻有兩株人高的紅珊瑚樹。那張床以黃銅鑄成,形狀古怪,好像是一枚刨開的佛手瓜。寶翔思忖:人都知道紫禁城是皇宮,但萬歲的炕也就那樣,比起沈財主倒寒酸了。

一個正常人為啥要睡這樣子的床?他轉身,碰到了個梳妝台,碧玉裡嵌著圓鏡,桌麵擺著漆花妝奩,倒像是女人家的用具……可能是沈凝不為人知的小妾所居?

寶翔百思不得其解,隻有盯緊沈明動靜,看他到底歇在何處。

在這裡,外間交談聲倒是清晰。沈明聲啞,襯出蘇韌聲亮。寶翔從沒有這樣好好聽過蘇韌說話。他好像正和沈明商量要借沈家儲存的木料,但是又不局限於此目的,什麼都能和沈明聊得起來。

寶翔想:如果自己還是老唐王身邊那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一定會喜歡聽蘇嘉墨說話。那個人每個字都不過火,總是進退自如。

這時候,他聽蘇韌說:“多謝老伯慷慨仗義,不覺已打擾多時,晚輩不得不告退了……”

他鬆了口氣,想蘇韌總算嘮叨完了。他屏息,聽到交錯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有人走了回來。腳步聲重,不像是蘇韌。

那人打個嗬欠。寶翔忙不迭躍上了房梁。

牆麵上的畫屏風裡穿進來一個人。他身材胖大,麵色紫紅,正是沈明。

沈明冷笑,自言自語道:“哼,會說話能買乖麼?不能。木料……給你一半不錯了。四處水災,正好抬高市價……皇帝能出給我幾個錢?不過是給個麵子罷了。”

他說完,坐在梳妝台前,樣子輕巧熟練,好像是常化妝的半老徐娘。

寶翔睜圓了眼睛,巴不得看更仔細。

沈明對鏡翻弄,竟然把自己下巴上的胡須一縷縷揪了下來。揪完了,他滿意一笑,蘸水擦臉。鏡子裡,出現了另一張臉,比起沈明,那張臉蛋要光些,皮膚要白些,瞬間年輕了十歲。

換了旁人,不一定能看出沈明是哪種人。

可寶翔乃金枝玉葉,打小和這類人打交道的,怎麼看不出來?

寶翔駭然,心中哈哈而笑。蘇韌給自己安排的節目,真太精彩了。

他恨不得大叫:姥姥的,這沈明就是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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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翔將心比心想:如果自己是個太監,每日要喬裝打扮,身兼天下第一富商和皇子假爹爹的兩大身份,一定會累死累活等著短壽。沈明之精神,哪能說唯利是圖,分明是皇家“孺子牛”!

果然,沈明連打著嗬欠調移香爐,又拉兩塊黑絨蓋住珊瑚樹,他挪上銅床,不久即鼻息沉重。

寶翔懸在梁上俯視個胖太監睡覺,有什麼趣味?但他忠於人事,非要配合蘇韌試探一回不可。他閉目養神,本想等待沈明睡熟。然而漸漸的,他身骨舒坦如臥蓮台,耳邊竟仙樂飄飄。寶翔詫異,莫非是神遊天外?他張開眼,麵前卻是酒池肉林,妖女肉袒……寶翔疑惑之間深吸口氣,更覺魔香濃鬱,如墜罌粟花海。他急忙調息穩住,默念北海幫幫規,再以血氣猛衝頭頂百會穴,方才從迷夢裡驚醒。他心呼好險,屋內依然是靜夜無邪,唯香霧繚繞。

寶翔一嗅,頓時明白。想必這沈明常失眠,所以睡前在爐內添加了南洋提煉安眠香料。主人慣用倒無妨,可寶翔這種不速之客,一時差點被牽入歧途。

寶翔再不敢大意,微微動彈繃直的大腿。他全神貫注,分辨著沈明的鼻息,冷不防腳踝上被什麼涼冰冰的東西掃過。寶翔驚覺,佝起身,警惕注視腳跟,鑿井上隻有藤花浮雕而已。寶翔納悶,但自己橫在梁上,也不便於一查究竟。

為了安全,他耐著性子,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屋裡除了沈明酣睡之聲,再無其它聲響。

寶翔咧嘴,無聲哈哈,心說時辰差不多了。

他飛快懷裡掏出一丹丸,以拇指大力碾得粉碎,灑了下去。方士們騙錢的玩藝兒實在不錯,屋裡頓時籠罩薄薄煙霧,憑寶翔的功力,也隻能隱約看到銅床。

蘇韌曾說:無論多麼凶惡狡詐之人,在真正熟睡之際 ,都是不曾設防的。哪怕是曹操,在夢裡也不可能殺人,除非他隻是裝睡。

寶翔拿捏嗓子,輕聲而從容地呼喚道:“秋實?秋實?”

沈明先是不應,似翻了個身,寶翔再喚,沈明的鼻息卻忽急促起來。

他嗯唔兩聲,痛苦之至,似無法從自己營造的甜夢裡醒來。

寶翔模仿著童年時所聽到貴人最閒適的呼喚,再次喊:“秋實?秋實?”

沈明嘴裡咕噥,猛然坐起,大聲應道:“……啊,奴才在,奴才來了!”

真的是他!寶翔冷笑噤聲。

薄霧散儘,沈明披頭散發,失魂落魄坐在床沿之上。

寶翔想:既然都認了皇帝這個舊主人,為何怕成這樣?肯定是還做了不少瞞天過海虧心事吧。

他貼在梁上一動不動,自信即便是武林高手,亦不會察覺。

沈明會當是惡夢一場,難道不是麼?

沈明緩緩起身,倒杯茶水,喝了幾口,居然笑起來。

他問:“誰在屋裡?”

寶翔心驚,死活不會應。

沈明環顧四周,破鑼嗓子自顧自笑語:“老夫離京多年,輾轉南洋,不惜熏啞喉嚨,改變形容,沒想到還會有人記得當年那小小的秋實?”他語調一變:“如今,我的錢多得我自己都厭。屋裡的仁兄,你何妨現身?與其談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你我還不如談談如何消磨黃金,養老惜福。”

寶翔暗道:信你才見鬼呢。錢多誰會厭?哪怕給自己給菩薩多燒點紙也好啊。這間屋大得很,真要躲貓貓,本王還玩不過你?

沈明空坐良久,終長歎一聲道:“可惜,想隻是夢一場吧!”

寶翔更加小心,不敢露絲毫破綻。

沈明重躺回床上,目光炯炯,五指忽向腦後枕頭一記重拍。

銅床嘎嘎作響。佛手瓜形的床慢慢合攏起來,把沈明保護其中。

寶翔吃驚,他眼皮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墜。

瞬間之中,四麵八方,機關齊動,箭飛如雨。

如果寶翔不在屋上方,恐怕頓會成了血刺蝟 。

寶翔閃動身形,吸附鑿井,蜷身井壁。殊不知鑿井上也有刀尖露出,“嘶”地劃破他衣衫。

寶翔被逼無奈,情急之下,發現方才藏身的橫梁末端鑿井對側,有個小洞。

他顧不得考慮,吸氣縮骨,鑽進了那個洞。

出乎意料,洞子裡是個漏鬥形,反比洞口開闊,還鋪墊著乾草,放著個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