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危機 紅色茶水如同魔鬼的血漬,沾……(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9598 字 8個月前

譚香悶悶地惶恐了數日,等待下回問答。恰逢她陪孩子在禦書房上學的時候,內宮差宦官來傳她了。來得還不是彆人,就是此地先生學生都臉熟了的柳夏。

沈凝問柳夏:“有什麼事麼?我和薛師傅正給他們出題考試呢。”

柳夏給手哈氣:“好像是正覲見的範老夫人請蘇娘子去,要問個什麼事兒。”

沈凝皺眉:“她的意思怎麼能當成聖旨傳?個個倚老賣老,國家何來綱紀?”

柳夏露出虎牙說:“對啊對啊,狀元郎你以後參她一本。”

蘇密聽到娘將去見皇上,兩眼放光問:“我去麼?我去麼?我也想去。”

寶寶趁機用墨筆在他手上畫個蛋,嗤之以鼻:“我都沒去,還輪得到你哩?”

倆人鬨將起來,譚香用硯台敲了桌子:“不許多話,等會兒誰考得不好,我饒不了誰。沈大哥,我要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勞煩你替我把蘇密先寄到你家娘子那邊,我出宮再去接他。呀,我不該損害文具,還好它也沒壞。我這就去了!”她聳肩起身,膽氣頓生。

出了書房,她不禁縮了縮脖子。積雪連日,禁城成了一個冰寒世界。通往內宮的長巷裡,滿是低頭掃雪,瑟瑟發抖的太監,隻有譚香和柳夏倆個說話。

譚香試探道:“你看今天萬歲他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柳夏提著瘸腿繞過雪堆:“隔著簾子,我看不清。不過,萬歲平日裡總也那樣子,沒什麼高興不高興的。倒是蘇大哥這幾天如何呢?我怪想他的。我去了兩回工地,也沒遇到他。他的腿……?”

譚香歎口氣:“謝謝你惦記,他的腿利索多了。隻是他忙得慌,每日早出晚歸,和我都沒說幾句話。皇家的差事,體麵是體麵,也太累人了!”

柳夏似深有同感,認真點頭。

他們經過一個冷僻的拐角。柳夏低聲說:“蘇大嫂,你回去提醒聲蘇大哥,有人上書內閣說他不是了!”

譚香抽氣:“嘿,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告黑狀?”

柳夏捂住嘴,搖手說:“好像在京七品以上官都有資格上本子的,人家肯定署名了,隻是我們不知道。這兩天,外頭傳說蘇大哥和戶部官員勾結撈好處,故意以木料備不齊為借口拖延工期呢。我是聽見範總管詢問蔡述那個奸賊,才知道這些的。”

“啊?蔡述怎麼回答的?”

“蔡奸賊倒是說了好話。他說:‘那幾個上本的人都是風聞言事,並無憑據戶部用心,蘇韌勤勉,誤工不太可能。木料之事,我擔保不久就可解決。’”

譚香點頭。蘇韌曾提及戶部是蔡述的心腹衙門。所以蔡述才維護他們幾句,順帶給蘇韌做個人情。怪不得蘇韌這幾天象發愁,原來還是大木料不夠……可這能怪蘇韌麼?而且她始終弄不清楚。怎麼皇帝給自己蓋房子,還會錢不夠,料不夠了?故事書裡可不是這麼講的。她擔心蘇韌,倒是不怎麼憂心自個兒了。

直到她周身一熱,才發覺已進入了宮室。跨過大大小小的門檻,她進入間四麵隔著帷屏的鬥大暖室。屋角吊著蘭花,溫馨如春。柳夏悄然退出關門。屋裡麵並沒有範老太,隻剩譚香和皇帝。

譚香深深叩拜,皇帝自卷簾子,笑道:“平身吧,冬天金磚地涼著呢。”

譚香聽他口氣,善意如昔,不禁嗬嗬笑說:“涼點好。把我腦袋凍一凍,清清楚楚給萬歲您回話。萬歲……”

她仰頭,皇帝白袍瀟灑,須發漆黑,神采亦如昔。

皇帝賜座。譚香拿了一個蒲團當墊子坐在地上。

皇帝道:“這裡有空著的座椅。”

譚香說:“咱們木工行最講規矩,您的手藝比我高了好幾輩,我怎麼能和您平起平坐,不講規矩呢?”

皇帝忍不住笑,道:“我們等會兒再談木工,朕先要問你:你喜歡不喜歡皇宮?”

譚香琢磨了片刻,問:“萬歲您喜歡皇宮麼?”

皇帝一笑,不置可否,靜了靜,才說:“朕的奶娘常年養病,並不太清楚當今時事。可她今年來見朕,大力誇讚你好處,且願意同蔡述一起保舉你來當皇子寶寶的正式保姆,你願意麼?”

譚香一怔,才恍然大悟,“進宮”是這個意思。

她咬了咬大拇指,說:“我很喜歡寶寶。可我有相公有孩子,我不能丟下他們。寶寶在蔡述家裡有很多人照顧,還用得著我麼?”

皇帝笑了笑,說:“如果有一天朕立寶寶為皇太子,他就要進宮。那時候,受他差遣的人雖多,卻沒幾個能貼心關懷他的……隻要你答應當他的保姆,那你會終身受用不儘。你願意麼?”

譚香憋紅了臉,待要拒絕,卻不敢魯莽。

半晌,她笑嘻嘻答道:“萬歲,那麼個大美差,容我想幾天,行麼?”

皇帝點頭。譚香鬆了口氣。她想,這事能緩則緩吧。宮廷裡的男人,隻有皇帝子孫。自己進來,蘇韌不進來,那種尊榮奢華,要它何用?

皇帝眸光明滅,緩緩招手:“你過來……!”

譚香忽覺緊張。但皇帝要她靠近,她隻得走過去。

皇帝淺笑,神態益發和藹:“不用怕,朕說過,想和你談談木工。”

“木工?”

譚香驀然想起那尊被範老太收去的雕像。不出所料,她所製的木頭美人,正在皇帝的衣擺中嫣然巧笑。

“奶娘今天給朕看的。她說你不肯供出此麵從何而來,一定要親口對朕講。那麼朕自己問:譚香,你在何時何地見過她?”

何時何地?譚香早想好回答。她斬釘截鐵說:“我在萬歲的地宮裡見過她。當時我答應您絕對不跟人說所見的一切。我對我相公都沒吐露半個字,對範太太也是一樣的。”

皇帝神色凝重:“你……你隻見過一次,就能記得那麼清楚?”

譚香瞬間語塞,正尋思如何對應。皇帝的臉色卻忽然起了變化。

他身子猛烈顫抖,牙齒打戰,握著木頭美人的手指一鬆,撲到在炕上。

“下去,快下去!”皇帝聲音焦灼而痛苦,不讓譚香看到他的麵容。

譚香嚇得連連倒退。她滿腦子念頭亂竄,最後鼓起勇氣,朝皇帝跑去。

“萬歲,萬歲,萬歲?您不舒服?”

她想起譚老爹臨終時候,自己手忙腳亂,蘇韌卻沉著冷靜,儘心服侍。

皇帝是犯病了?想必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失態。可她能見死不救麼?

譚香把皇帝的身體翻過來,狠掐人中,然後把他的頭顱輕擱在枕上。他的容顏扭曲得可怕,口角滲出白色的泡沫,似乎正經受著劇烈的疼痛。

皇帝手指抽動,譚香替他解開衣帶,擦去白沫,安慰道:“萬歲,我這就去喊範總管來……求您忍一忍……”

皇帝喘息,譚香放下簾子,再搬了扇絹麵屏風擋在門口。

這時,她推開門,對柳夏大聲說:“快,萬歲傳喚範公公!”

範忠風似地趕到,皇帝的喘息已平穩許多,譚香貼著門背,聽著動靜。那範忠好像給皇帝喂藥喂水,還心疼地咕噥:“本大好了些,怎又犯了!”

過了許久,皇帝像從夢中驚醒,問:“那女人是誰?”

範忠回頭,輕聲說:“萬歲,是蘇娘子譚香。”

譚香朝後退步,本能地嗅出恐懼。她明白自己隻是個平民百姓,不配也不該窺視到天子的要害。然而……她當時正好在這裡,應該拔腿逃走?

屋子裡安靜地令她難堪。皇帝與範忠竊竊私語數句。

範忠緩緩回頭,又看了譚香一眼,對皇帝躬身道:“是。”

他走出簾子,極和善地對譚香說:“娘子,你受驚了。皇上偶發頭疼,隻是微恙。來,我們到外麵去喝一杯茶水壓壓驚吧。”

譚香搖頭:“我沒什麼。公公,今天的事,我不會說的。”

範忠撇嘴,有絲苦相。他親自倒了杯熱茶給譚香。

譚香捧著茶杯,覺得不對勁。但她確實受了驚嚇,需要杯熱茶。

杯內蒸汽迫得她避開臉,目光斜掃到一麵鏡子。

鏡子裡的柳夏,正躲在門套外。他麵色古怪,衝她堅決搖了下頭。

譚香心中霎時明亮起來。她懂了。

因為她不巧看了不該看的,現在她就該死麼?

對她,皇帝是如此平易近人,難道……

老天爺變臉不亞於人。方才春色滿人間,此刻已請閻王點命了。

“喝啊,怎麼不喝?”範忠笑著催促。

“水太燙了。”她說。

“那麼你等冷了再喝吧。”範忠語氣,悲天憫人。

鏡子裡的柳夏不見了。譚香鄭重搖頭。

如果她死,不能連累彆人,也不埋怨上蒼。

茶總是要冷的。而人有旦夕禍福。

==================================

這時,譚香忽然想到: 如果把木雕美人酷似蘇韌生母的事情告訴皇帝,他會不會改主意放自己一條生路呢?不,如果自己這樣做,豈不是把夫君兒女的性命全都押到了皇帝的麵前?況且推翻自己早先的話,更多了份“欺君之罪”,今天的“不幸暴卒”則會成“罪有應得”。是了,不說,死也不說!

忽然,門口咣當一聲,有宦官一陣風似跑進來,帶倒了瑪瑙唾壺。

“小梅子該當何罪?你竟敢壞規矩亂闖?”範忠作色詰難。

小梅子委屈大發了:“乾爹,本就是萬歲口諭讓奴才去宮門迎候蔡閣老的啊!蔡閣老他有軍國大事,非要早點進來,奴才哪裡可怠慢?萬歲既然歇息,柳夏他如何不守在門口,兒子我還當……咦,這?”他瞅著譚香,滿麵狐疑。

話音未儘,紅帽烏紗的蔡述,已緩步進來。

他拱手道:“老先生,臣蔡述有要事需麵陳萬歲。”

範忠耷拉眼皮說:“萬歲已入寢。閣老有何等大事?先對老奴說吧。”

蔡述眼波微漾,語氣幽幽:“司禮監和內閣等於皇帝左膀右臂。然而老先生方才有個口誤,說‘先’於萬歲?述之雖是晚輩,卻不免替您惶恐。”

範忠沉吟,亦拱手道:“多謝閣老提醒,老奴逾越了。隻是……”

皇帝在內咳嗽:“是敘之?敘之進來!”

“遵旨。”蔡述繞過譚香,掩鼻道:“機要之地,婦人家怎還不退下?”

譚香臉色發青,仿佛要捏碎茶杯:“茶還沒涼,誰許我退下?你能越過萬歲麼?”

皇帝在內又一陣咳嗽,語氣溫煦猶如長輩:“譚香,你沒有茶緣。既然首輔發了話,你出去罷了!記得多做木工,好好陪皇子讀書。”

範忠接著皇帝,在譚香耳邊說:“切忌多說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