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他縱然臉皮再厚,也經不起蔡述那……(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7627 字 8個月前

蔡述卻不肯再說。他捧起書架上一個書匣交給寶翔,音色淳然:“你上次來,送了這個。書極精美,可對我,這書豈不是‘畫餅充饑’?我看過了,你拿回去吧。”

寶翔一見,臉色紫漲。他幾乎忘了這一茬子。當時他來得匆忙,隨手找了本西洋春宮。在蔡家聽雲板報喪,他倉猝之下,將匣子暫交仆役。沒想到他們直接當成禮物,上交給蔡述去了。

此時此刻,他縱然臉皮再厚,也經不起蔡述那淡淡一句“畫餅充饑”。

他隻得說:“敘之,是我疏忽。”

蔡述不依不撓道:“你發誓,我便原諒了你。你去不去江南,就在今夜了。”

寶翔九轉回腸,覺得讓他認真念書考個功名,都比這個關節要容易。

他是混過江湖的爽快人。雖然現在已不太性急,但是爽快是他本性。

他尋思:蔡述要人立誓,實在孩子氣。史書上違誓之人,多如牛毛。

隻是他寶飛白,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之前,他隻有一次在西湖邊的焚香發誓,記憶猶新。

他歎口氣,拔出短刀,對著刃光,詛咒道:“蒼天在上,敘之在側。隻要東宮太子寶寶在一日,我和錦衣衛就會效忠太子一日。若違此誓,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他說完,削去了桌子一角。

屋內再無人聲,風動紗簾,沙沙輕響。

蔡述吐了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卷,放在寶翔麵前。

寶翔擦了擦汗,問:“是什麼?”

蔡述道:“我若念給你聽,真乃奸臣惡友了。你自己看吧。”

寶翔打開,明黃錦裱,紅印觸目,正是“皇帝信寶”禦章。

寶翔從頭看到尾,不禁哈哈長笑,他氣恨交加,麵帶不懌,責問蔡述:“你,你很好!萬歲既已經特旨我微服江南,協同文武大臣戡亂平變。你為何還要如此苦我發誓?”

蔡述寬了紅袍玉帶,噙著笑戲問:“聖旨下了,你還不高興?你以為我不答應,你能去江南?”

寶翔打個噴嚏,氣登時消了。他早知蔡述為人,既已有了旨意,再好不過。

他想:怪不得皇帝說自己“瘦點”好。他老人家必然知道此去辛苦,養不得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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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多年以來,有個積習,即“以一浪蓋一浪”。

不管多麼大事,哪怕街頭巷尾,老弱病殘都議論的。隻要有了新出的大事,眾人便將新浪換過了舊浪,少有人還惦記前浪底下,究竟是何精怪了。

因有了應天府的大事,蔡述奪情即被丟到一旁,不再眾人注目。

甚至有識之士為皇帝歌功頌德,說奪情聖旨中曰“國事艱難”,正是萬歲高瞻遠矚。

過了幾天,大約蔡述內閣忙不過來,報禁亦馳,連順風耳和暗香都悄悄上市了。

小報上不再有霓裳名優,也不提豪門巨賈,更不針砭權臣。約好了一般,俱譴責賊寇,聲援官軍。有寫倪大同抬著棺材,壯心不已的。有寫朝臣們冰釋前嫌,協力鎮壓的。

譚香得知家鄉變亂,抓心一般難受。她不曉得世上有山河地理這門學問,以為應天府就是六合,六合就是故鄉,應天府山賊全是鄉親。她不明白,怎麼錢塘幫的人上應天府鬨事去了,不懂勤懇的家鄉人,如何變成了帝京人所鄙視的了。

她在擔憂之中,抓著蘇韌說:“你去江蘇會館打聽打聽。”

蘇韌正在驗看三叔領回來兩個留頭的小廝。這倆孩子一個是陝西災民,一個是山東流民。

蘇韌看他們相貌平平,不甚機靈,相當滿意,都留下了。一個取名叫西平,另一個叫東寧。

他抽出功夫回譚香說:“哎呦,娘子,這什麼時節?江蘇會館早查封了。”

他回頭,摸摸東寧西平的頭,春風和藹說:“娃娃們,這是咱們的太太。你們既然來了,就要孝順太太。咱家少不得給你們吃飽穿暖。等長大了,我替你們成家。”

倆個小廝磕頭,譚香想到了蘇韌當年,擦眼說:“怪可憐見,從小離了父母。我給你們做兩身新衣,天快熱了有得替換。三叔,領他們灶下吃果子去吧。”

等三叔下去,譚香還是不放心,問蘇韌道:“江蘇會館封了?咱們是應天府人。會不會因為有了民變,把我們也抓起來?”

蘇韌笑道:“會館封是一時,隻為杜絕流言。至於應天府,沈凝也是應天府人士,張駙馬也是應天府籍貫,連他們都抓起來?民變隻不過占了一個縣,以朝廷之力,他們能撐得幾時?應天府有百萬人,反賊隻萬餘。你用不著擔心。”

譚香捫心道:“怎不擔心?父老鄉親呢。咱們那邊人心直,總是狗官逼急了才反吧”

蘇韌慌忙捂住她嘴,低聲道:“香兒,彆胡說。這地方不比鄉間,多少絆子在暗處。你陪皇子讀書,話已學得周詳。怎在家歇了數月,重心直口快起來?”

譚香掰開他手指:“我是這脾氣。連對你都不能說,我乾脆啞了算啦。你這些日子倒奇怪。江蘇大事,你不愁不急,隻知修宮殿!萬歲少房子住嗎?千萬間屋,都比不得應天府人命吧。”

蘇韌垂著手,道:“是,我能怎麼樣?我不修宮殿,為他們求情麼?我有愁有急,隻是和你心思不太一樣。娘子你是個善心人,我隻盼著你能有好報。”

譚香拉了他進屋,放下簾子,小聲說:“錢塘幫與山白……”

蘇韌見她老話重提,苦笑說:“娘子,這幾天夜裡,我不是已反複寬慰過你嘛他們打著旗號而已。錢塘幫早散了,大白他現在不是……喏,讓我最愁的,莫過於是你胡亂擔心了。”

譚香吃了一顆定心丸。等蘇韌入宮後,她帶著兒子來到了金嫿嫿的藥行。

她知道,金嫿嫿夫妻常與寶翔來往。而且金嫿嫿之父,從前便是錢塘幫的線人。

金嫿嫿雖在江南長,但帝京人當她是高麗族。她生意興隆,正稱量新進的鐵皮楓鬥。

見譚香來,她轉身屋內,梳好幾縷亂發。

“阿香來了”金嫿嫿迎出來,拉著譚香到屋裡坐,讓小夥計領著蘇密玩擲錢去。

譚香見金嫿嫿一切如常,有些放心,笑盈盈道:“這把木梳是我做了送你的。你頭發多,平日裡梳子是不是容易斷?”

金嫿嫿收了,頗為歡喜:“多謝。好俊紋樣,你做得結實,同外麵賣的不同。你不來找我,我正要看你去呢。”

譚香壓低聲說:“嫿嫿姐,你知道應天府的事麼?大白有沒有事”

金嫿嫿眉毛一挑,抓住梳子對著鏡子試梳,說:“噯,世道不好,這裡不亂那裡亂。那個山白,並不是我們認識的大白啊。不過,唐王寶翔犯了錯,正在受罰。我男人禦醫,在宮裡消息靈通,民間呢,尚不知曉。”

“啊?犯什麼錯?”譚香血色褪去,抓住金嫿嫿手腕。

“你彆一驚一乍,我都慌了。姐姐可是為你好。你擔心寶翔,不該露出來,小心你相公吃飛醋。你那相公,“巧言令色”的……。七天前,萬歲派唐王去先帝山陵致祭,他態度簡慢,朗誦青詞錯誤連篇。同去的太監,告了禦狀,他能有好果子吃了萬歲罰他在家禁足自省,不許他與人來往。不過,這在皇家是最輕的懲罰。一年半載萬歲氣消了,便能寬恕。”

譚香咋(ze)舌說:“萬歲不是清修嗎?怎麼他什麼都管這能修成仙嗎?大白太可憐了,他本不是讀書料啊。三清四帝的,收了貢品便賜福啦,長篇大論送給他們老人家,耐煩聽啊不過寶翔不在江南,我放心了。多謝嫿嫿姐,來找你是找對了。”

金嫿嫿拍了拍腿,歎口氣說:“是啊,找對了。阿香,該交代你我都交代你了。你記得有事,暫不能去找寶翔,找姐姐我是一樣的。”

譚香使勁點頭。她在藥行吃了午飯,才回家。

三叔等候在胡同口,急得像熱鍋上螞蟻。

譚香下了車,三叔忙道:“娘子,有宮中內侍前來等你。”

“噯?”譚香才放下的心,又吊到嗓子眼。

可一進門,看到那個內侍,她霎時輕鬆:“柳夏兄弟,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少年宦官,膚色黝黑,身段俊俏,可惜一足微跛。

柳夏拉著臉說:“蘇娘子,聖上口諭,命你即刻進宮謝恩。”

譚香呆了片刻,問;“謝什麼恩?”

柳夏焦灼道:“這個我不好說。時辰不早,你跟我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