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援 帝京囂囂,道路喧嘩,變得美如畫……(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981 字 8個月前

譚香說完,猶自感動。寶寶咧開嘴,露出稀疏下牙說:“香媽,我是皇太子啊,以後我自會護著你!”

譚香聽了,笑說:“你光護著我沒用,我還有一家子人呢。”

寶寶叉了腰,笑嘻嘻說:“那我全給護著。香媽,你家香爸我見過。他給過我一個大梨子!”

“梨子……你還記得?他不叫香爸,我那口子叫蘇韌。”

寶寶仰頭得意道:“我記性好著呢,那梨子分外的香!我是皇太子,我叫你香媽,他們就得隨著你,叫香爸香弟香妹妹。”

譚香看他憨態可掬,恨不得捏捏他豐潤的臉頰。可想起“皇太子”那道神光,她不敢下手。

她用衣襟搓搓雙手,正色說:“寶寶,我也不知該如何看顧好你。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寶寶點頭,目光掠過譚香,歡聲道:“舅舅!”

譚香這才想起,此地有個蔡述。她雖喜寶寶,但蔡述推她走到這個地步,她心裡疙瘩一時解不開來。她蹙眉,望著蔡述緋衣上的仙鶴補子。她發覺他那隻鶴太過工巧,繡得精致入微,雖處富貴祥雲之中,怎麼看都有陰鷙(zhi)之氣。

蔡述麵露譏誚,對寶寶道:“我正說吃肉,不愛吃肉的便來了。”

寶寶問:“誰?香媽啊?”

譚香咬了下唇說:“我並不是吃素的。”

蔡述端詳她,諷道:“吃甚麼是你愛好。你既成了太子保姆,便該樹個樣子。哪怕你心裡再沒譜,也彆把力氣全使在牙關裡。唇破出血,足見心虛。”

譚香忙鬆開牙關說:“我沒心虛。”

“那麼是氣虛。夫人,該進補人參。”

譚香辯道:“我既不心虛,也不氣虛。我咬唇,是因為東宮非同小可,我又沒做過。”

蔡述攜手寶寶,低笑道:“說來說去,原是膽怯。其實你大可不必。你相公為人理事,頗有手段,人人稱能。他與你同林為鳥,怎能不為你分憂解難我倒想看‘夫妻合力,其力斷金。’”

譚香心中哼道:用你來說?我夫妻自然是風雨同舟。我嗬護著太子,他自會衷心向著東宮。

手段手段,說得如同偷雞摸狗一般。難道你蔡述當上了閣老,就不曾用手段?

蔡述自然聽不見,隻替寶寶理好腰間寶穗說:“我得回內閣了。如今朝廷大忙,有了譚香來,我會少來。”

寶寶握緊拳頭,捏著蔡述佩玉:“舅舅,為何她來了,你就少來啊?”

蔡述想了想:“不合時宜吧。”

譚香和寶寶都沒聽明白,蔡述便信步出宮去了。

譚香拉著寶寶的手閒逛,寶寶告訴她說:“香媽,這地方比家裡冷,晚上常有怪聲音。我想回去跟舅舅住。可是他不答應。這裡的男男女女都壞!當著舅舅,他們爭著對我好。舅舅不在,他們一個也找不到。隻有葛大娘聽我的話。”

“葛大娘?”

“嗯,家裡來的。”

譚香知道,忙讓寶寶帶著她去找葛氏。

二女互相拜了,葛氏便哄寶寶去玩選仙圖。譚香坐下,聽葛氏歎了一番苦經。

原來,蔡家送寶寶入宮時,皇帝隻令親隨一人。寶寶乳母早死,他又愛挑剔下人,所以留用的舊人隻剩下養娘葛氏。葛氏是個寡婦,伺候寶寶百依百順。可她年近半百,精力不濟。在人生地不熟的紫禁城裡,她領個小孩子,麵對一群人精似的宮女太監。那群人躲懶的躲懶,窺伺的窺伺,揩油的揩油,她實在是叫不應,頗感孤立無援。

她歎了半天,對譚香說:“蔡府裡井井有條,一呼百應。可東宮裡烏煙瘴氣,不堪入目。太監宮女常結對食,私開賭局。我從蔡府裡帶來成套金器,一季裡竟少了兩件。我聽閣老的話,隻不聲張。我是水土不服,娘子是年輕力壯。你乃萬歲欽點,閣老寄予厚望的。外來和尚好念經,何況你有萬歲撐腰?你隻要放出手段,定能降服了這些人。從此後,咱們的太子殿下過得舒服,你也定能雞犬升天。”

譚香拍案義憤道:“他們怎如此裝樣呢?不過是欺負姐姐老實,寶寶年幼說不來話罷了。就不怕萬歲怪罪下來?”

葛氏壓低聲道:“萬歲修道。咱們這雞零狗碎,哪能上達天聽?都說萬歲和太子乃二龍,本不便相見。太子進東宮,隻遙遙麵聖一回。上個月,太子好歹有個機會去西內,孩子嚷嚷著要過河見爹爹,背首新學的詩給他聽,可萬歲跟前的太監連條船都不肯撥。”

譚香黯然神傷道:“蔡貴妃拋下骨肉,不知多麼難舍。寶寶和萬歲父子隔絕,太讓人難受了。都說皇宮富貴,可要到了沒有天倫之樂的地步,想穿了,能有什麼意思?”

葛氏念了聲額彌陀拂:“這世人真想穿了,紅粉骷髏,白骨皮肉,富貴名利,南柯一夢,凡事都沒了個意思。咱們做一世人,還是想不穿好。”

譚香一想,釋然笑道:“嗯,我這輩子還是想不穿好。”

她聊到黃昏,才出春宮。外頭那一大群人送她,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了半天,說了句:“你們等著我!”

眾人揣摩不透譚香的路數,在外間已議了她半日。聽了這句,隻得紛紛應聲。

柳夏倚靠宮牆,喘息未定,見了譚香,自解道:“天真快熱了!”

譚香再三謝他,柳夏禁不住道:“嫂子,外頭人都說你凶得像老虎,蘇大哥卻溫文守禮。可誰知你比蘇大哥還要客氣來?”

譚香樂道:“他是不得已,在外麵做事,總要應付場麵。我是真心謝人,總覺得不夠。”

柳夏領著她出了午門,晚霞滿天,卻不見來時小轎。

譚香躊躇間,隻聽人急切喚她:“阿香?”

她應聲望去,蘇韌正立不遠處。他褪下了官服,一身皂染直裰,麵映紅霞,兩眼盼盼。

那一瞬,譚香又想:若有阿墨為伴,永生永世,何須要想穿?

她忍不住跑向蘇韌,蘇韌向她伸手道:“阿香,彆摔著!”

譚香不管,一氣跑到丈夫對麵。蘇韌雖不至當眾擁抱她,卻落落大方拉緊她雙手,再不鬆開。

他望著她,關切說:“阿香,我全知道了。彆慌,你有我呢。”

譚香一雙杏眼睜圓了:“是……柳夏告訴你的”

蘇韌微笑道:“不是他是誰?這孩子有心也有膽識。我素日裡待他不同,他自能回報我。”

譚香安心,錯覺人世間再複雜之事,隻要他與她同在,也有可能簡單應對。

她依然由蘇韌攥著她手,問:“你今兒不坐馬車?”

蘇韌道:“不坐啦!咱倆好久沒一起逛逛了。你想去哪裡啊?”

譚香尋思說:“不是你常誇禁城附近有對川人夫妻自釀的酒不錯嘛?咱們去那攤子飲幾杯吧。”

蘇韌馬上應了。他牽著她手,直往前走,把紫禁城拋在腦後。

他們走過琥珀般夕照,踏進霜花般月色。帝京囂囂,道路喧嘩,變得美如畫卷,無窮無儘。

到了酒攤子,掌櫃夫妻都認得蘇韌,卻頭回見他娘子,神色間掩不住好奇。

譚香圓臉掛笑,眼神毫不躲閃。蘇韌叫了一壺酒,點了荷葉饅頭,再讓掌櫃切了半隻燒鵝。

他們夫妻倆並肩坐在掌櫃夫妻設於灶後的小桌上,樂得無人打擾。

譚香喝了口酒,吸著煙火氣,直讚酒香,再向蘇韌傾訴東宮之事

涼棚底下,她影子胖些,蘇韌的影子瘦些,酒香越來越濃,倆影漸漸交疊。

蘇韌本不善飲,今日他思慮過多,更不勝酒力,連耳垂都紅透了。他聳肩笑道:“你有萬歲尚方寶劍,製服那幫人有何為難?宮內每年杖斃了上百太監宮女。若挑出一對刺兒頭來,借著聖意當眾打死,從此後誰還敢對你們不敬?”

譚香推開他的酒杯道:“瞧你,喝不了幾口便說醉話!頭上三尺有神明,草菅人命遭雷劈。他們小偷小摸,好吃懶做,雖然柿子愛撿軟的捏,或者去結個菜戶(1),實在罪不至死吧。”

蘇韌笑而不語,從袖裡掏出本錦麵冊子。那冊子巴掌大小,角上穿孔,掛了指頭長短的毛筆。

“這玩意可喜,送小孩子的?”

蘇韌挾塊不肥不膩的鵝肉給譚香,道:“我日常每帶著它們。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東宮和我工地上一樣,人多事雜。有什麼,你哪怕畫個符號,隨身記下來,便是個好開頭。”

譚香點頭,想蘇韌真是天性仔細。她說:“阿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進了東宮,是要多下功夫。”

蘇韌慢慢說:“阿香,明早你先去拜見範老太太,求她一定由你伺候上東宮去一遭。”

譚香眨眼:“她老大年紀,腿腳不靈便,早不管宮裡事了。我哪好意思求她出馬?”

蘇韌把她杯中酒勻給自己一半,笑道:“世人若要麵子,便輸了裡子。她衷心耿耿為皇帝,你為了皇子求她,有何沒麵子你初來乍到,先該樹威,她便是你搬出來尊大菩薩。她光跟你走一遭,你便已沾上幾分萬歲乳母的權威(2)了。”

譚香將信將疑:“有那麼靈驗?”

“靈不靈的,娘子試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