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回到應天府衙,一行人皆饑腸轆轆。誰知馬車才進府衙,馬廄裡亂作一團。
蘇韌尚未開口,範青已翻身下馬,橫眉道:“什麼東西在此吵嚷?”
他話音剛落,有人劈麵丟過一把草料,大喝道:“是你爺爺!”
範青本錦衣玉食,慣在家頤氣指使,此刻又累又餓,滿頭臉草屑,不由火冒三丈。
他回頭看蘇韌,厲聲到:“蘇大人到了,這廝還敢造次?”
那青年差役打扮,是個長腳,想是喝醉了,說話有點大舌頭:“哈哈,那不就是蘇……蘇嘉墨麼?在咱們……六……六合縣裡,誰不知道他一個饅頭分兩頓吃,一個錢兒拆兩半使。好……攀上高枝了。在爺爺麵前,充的哪門子大人?”
蘇韌光是看著,神定氣閒,並不著惱。
旁有老衙役訴說:這人乃六合縣捕役,今日來府衙辦事,因與人拌嘴,故借酒蓋臉鬨騰起來。
蘇韌尚未開口,範青指揮一班衙役道:“綁起來!灌他馬尿,波他冷水,看他還敢放肆!”
蘇韌隻當沒聽見,攜範青到後園。他擦了頭麵,才吩咐官奴道:“讓廚房不必備我這兒飯菜了。對了……馬廄裡那位清醒了……給他送碗綠豆湯去……還有……”
交待完畢,他叫上範青,二人同出應天府衙,到了鄰近街上一家回回人開的館子。
館子不大,潔淨可人。回回人勤儉,因市井蕭條,隻點了盞油燈,蘇韌挑了暗處坐了。
他點了盆牛脯,水芹。等堂倌走了,他輕輕對範青說:“青弟,你是北人口味重,江南吃得清淡,苦了你。此是咱六合縣籍回回開的店,我是特為請你來的。”
範青凝神片刻:“蘇大哥,馬廄裡那六合人——你真認識麼?”
蘇韌莞爾道:“六合縣不過一條大街。幾年前,他與我俱是縣太爺麾下,你說認得不認得?”
“那我……”
“無妨。給他個教訓很好。這人名叫江魯,專司縣內捕役。他還有個哥哥江齊,似在應天府刑房內當差。雖說籍貫是山東人士,他兄弟卻在六合縣裡長大。此人心直口快,隻是貪杯。他曾照拂過我娘子開的偶人店,對我算得義氣。江魯乃可用之人,不是有典故“六合瘋子”麼六合人脾氣大是出名的,你尚未曾見識呢。”
範青撫摸玉佩道:“我是一時氣急。據說:人無嗜好,不可以深交,以其無深情也。蘇大哥,你打算帶上他去溧水縣麼?”
“呃?”蘇韌看跑堂布菜,將筷子遞給範青道:“他一鬨,那麼多眼睛瞧著呢。我連你都不帶,怎麼會帶他?”
範青急道:“何故不帶我?”
蘇韌說:“你先吃著,聽我講。”
範青不情不願吃了一塊,不禁誇道:“滋味好香。”
蘇韌笑說:“是了,這牛肉在大暑天裡,都能香七日。你喜歡就多吃些。青弟,我今天領著你去魏國公府,因為我多少是有招數的。而溧水,我之所以不帶你去,是因縣城內的情況,我尚沒有對策。此次民變,縱然是皇甫貪暴,激起民憤,但我總覺得事出蹊蹺……”
蘇韌在昏黃燈光下,用筷子蘸著茶水邊畫邊說:“你看,應天府內,有一道長江天塹。這是江浦縣,這是六合縣,而過了江,到那裡才是溧水縣。民變初起,亂在江浦。號稱錢塘幫的一眾人出其不意,攻占府衙,殺了皇甫,以不少官員為人質。江浦為府衙各官庫所在地,給養不一而足。可是折騰出了驚天動靜,這幫人一旦麵對官兵來襲,卻迅速放棄江浦,隻帶了少數人質撤退。按理說,六合縣靠近江浦,百姓彪悍,城池堅固,安營紮寨的話,要比隔了長江的溧水縣更為理想。可是他們竟能甩下倪彪數萬大軍,過江一路奔到溧水……我思來想去,如此局麵,要麼溧水縣本身就是他們經營多年的老巢,要麼他們在應天府外還有接應。溧水縣有個石臼湖,水路八達,要比官兵掌控全段的長江隱秘得多了……”
範青眨眼說:“蘇大哥的意思,是民變後頭有文章?”
蘇韌歎息:“我不是神算,哪知道底細?你吃口水芹,微苦之後,保管滿口鮮香。青弟,你跟我到江南,是你父親托付,他有心栽培你成材,可我不能讓你以身犯險。以溧水之局勢,城內之險惡,我不帶著你,反而更為安心。”
範青不服氣說:“但倪彪大軍已包圍了溧水縣城,這些人不是甕中之鱉麼?”
蘇韌語重心長道:“甕中捉鱉,才容易咬到手呢。我沒有兄弟,把你當作弟弟一樣。你在府衙裡,替我料理雜務,我才無後顧之憂。青弟,我不能文不能武,又無家世依仗。有時不得已,才虛與周旋。我能告訴你的,全都會告訴你。不能告訴你的,也隻是為了你安全。”
範青一口氣的吃菜,忽然說:“蘇大哥,我要坦白一事。”
蘇韌搖手笑道:“你心裡知道便好了。不用向我坦白的。”
範青不肯,從荷包裡掏出一物。
蘇韌定睛一瞧,正是前夜在墳地裡丟失的鳥形陶笛。
範青輕聲說:“蘇大哥,那夜裡我久不得你動靜,因此去了樹林,撿到了這個陶笛。你從墳地裡出來,還有個老江湖送你,我都是親見的……我心裡猶疑,是否讓你知道……這會子,我決心不瞞著你啦。蘇大哥,我爹畢竟老了。若不打算關起門坐吃山空,我總要設法出來混的。我向來佩服你,如今更甚,即便你有自己的打算,我是絕不會礙事的。”
蘇韌注視少年:“ 青弟,你欲言又止,我已知大概。你留在應天府衙,聽我消息。這陶笛我是買了一對兒,一隻給我兒子蘇密。既然我當你弟弟,另一隻本來該給你。”
範青緊緊攥住陶笛,不再多話。
蘇韌轉開臉,似笑非笑,心想少年郎到底一路平順,曆練是淺些。
換了自己十四五歲時,縱使坦白,絕不會這麼個走法。
他吃著六合的盆牛脯,想起件心事,臨走特意叫堂倌紮上了一紙包帶回府衙。
蘇韌進了衙門,再見方川。二人合計民生,直到半夜。
夜深人靜,蘇韌拐到書房,衙役們按照他的吩咐,擺上了一碗涼麵,一碗綠豆粥。
蘇韌不吃宵夜,打個嗬欠,坐賞已裝裱完畢的楊映的幾幅大字。
花窗以外,今夜星辰璀璨,昨夜微風依然。
不多功夫,倆個衙役挾著一個長大漢子進來,正是江魯。
江魯早已酒醒,麵有悔意,見了蘇韌,把頭一歪。
蘇韌嗬嗬道:“江魯,我蘇韌有那麼不得人心嗎?我剛進這座衙門,你鄉裡鄉親的那樣拆台?”
江魯答得硬氣:“是我錯!該怎麼罰,隨大人便是。”
蘇韌遠聞他身上一股尿騷氣,慢吞吞道:“嗯,不是已罰過了麼?兩年不見,你還是一般好酒誤事。這樣子下去,哪個女人敢靠你終身……”
江魯一直脖子:“回大人,要跟小的女人有不少,可小的還不想成家。”
蘇韌失笑:“家總是要成的嘛。還是改了吧!你不出現,我惦記著同鄉人。你來了,我想起身邊缺個皂吏頭兒,你哥江齊恰是好人選。至於你,才在府裡露醜,先去避個風頭,回來我再安排。”
“大人,小人這麼大的個子,避到哪裡去?”
蘇韌指著桌上一紙包說:“你今夜出發去帝京,趕到桂枝胡同蘇宅,見了我娘子,送上這個。”
江魯一伸鼻子,知道是家鄉的盆牛脯,不禁問:“光送這個沒有書信?”
蘇韌將綠豆粥和涼麵推到江魯麵前。
他默默歎息,爾後笑道:“不用。”
---------------------------------------------------------------------------------------------------------
次日起來,蘇韌精神抖擻,將麵前的應天府政細細梳理一遍。
他做事,就求個從容,急事急辦,緩事緩議。
哪怕他心中刀山火海,做個樣子也像是從容的。
因他表示不欲動人事,所以各處官吏不再張皇,儘量循規蹈矩,競是個默契的衙門。
蘇韌既不巡視各處,也不會越權過問,隻呆在自己該待地方,處理送到麵前的公務。
午間,魏國公的三公子再次來訪。蘇韌既能掙到裡子,樂意給足徐府麵子。
他欣然出迎,熱情相待。徐三公子本與蘇韌年紀相仿,一見如故。
二人密密相談了一個時辰。蘇韌特留三公子午飯,還請出範青來與三公子相見。
大家互贈表禮,相處和諧,自不必說。
當晚,魏國公府放私倉濟公倉。蘇韌特命應天府為此事出了揭帖,一夜間家喻戶曉。
徐家開了先河,蘇韌再按弘清從僧尼處搜羅的名單,向各家商借,誰家還能應得遲了?
蘇韌既下令打擊黑市。兩天之內,應天府的捕役四動,抓了一批販子,於是黑市望風而息。
如此雙管齊下,新府尹平抑糧價的手段,顯而易見。
再說起府衙內確有皂吏頭老病告退,蘇韌便點了刑房的江齊補缺。
那江齊穩重寡言,與其弟不同。他能被蘇韌拔擢,喜出望外,因此鞍前馬後,格外的儘心。
蘇韌到應天府四天,胥吏有方川,皂吏有江齊,內務有範青,顧問有陸老,還有弘清和尚打探消息。他伸出了一個巴掌,坐在了釣魚台 ,聽任一府政務如水車般運轉。
若不是應天府有溧水縣那糟心的地方,
若世上沒有寶翔那個糟心的人物,
蘇韌簡直可算如魚得水了。
然而,該來的躲不過。何況,這回蘇韌並沒有想躲開。
在第四天早上,他向正在溧水的錦衣衛僉事倪彪發信,知會當夜自己將到溧水縣城外的大營。
中午,蘇韌身著官服,隻令江齊跟著頂便轎,去了應天府的文廟。
到了文廟,出人意料,他沒有往文廟裡麵拜祭,反令轎夫抬他到了文廟旁的書市裡。
應天府的書市,在南方赫赫有名。不僅販賣新舊書籍,還兼營油墨紙張,更有幾家府內乃至江南頗有聲望的小報館舍。“長江水”,“增廣軼聞”,“桃源”三家,各有千秋。
蘇韌當小吏時,到府裡辦公偶有空閒,也愛來這裡閒逛。他最喜歡看的小報,是長江水。
隻因三家小報中,“桃源”喜說風流韻事,蘇韌不好這一口。而“增廣軼聞”用詞太雅,蘇韌覺得辦份小報,不必如此矯情。隻“長江水”,取材不偏,語句淺近,為蘇韌所喜聞樂見。
蘇韌憑著記憶,尋找了刊布“長江水”的曹記書鋪。
夏日正午,酷熱難當,書鋪內外,門可羅雀。
蘇韌下轎,邁過門檻。書鋪左右兩邊白牆,墨寫著“孤帆遠影碧空儘,唯見長江天際流”。。
這兩句以上,張貼個泛黃的紙橫幅,寫著“百端交集”四個字。
書鋪裡倆個夥計正啃西瓜,扯了幾張“長江水”鋪在櫃麵上,專供吐瓜子。
有條小黃狗,正蜷曲在一堆賣剩的“長江水”上麵午睡。
暑氣蒸人,滿鋪的油墨香,熏得蒼蠅亂飛。
蘇韌一身紅袍金帶,自是格格不入。倆夥計看得眼發直,竟把嘴裡瓜子咽下肚了。
有個夥計嗷的怪叫一聲,對裡邊喊:“掌櫃的,不好啦!他……他來了!”
“羅個嬤嬤的,隨便哪座瘟神來,他敢壞了我的文思,老夫懷磚伺候!”
掌櫃手抓隻筆,罵罵咧咧出來。他上身赤膊,僅著小衣,臉上用牛皮繩綁著單片的水晶鏡片。
蘇韌拱手:“曹先生,我是蘇韌,字嘉墨。”
掌櫃用鏡片壓著眼珠子,端詳一番,點頭歎說:“噯,你真是蘇嘉墨啊……”
對方這幅打扮,蘇韌毫不介意,隻笑道:“我對長江水慕名已久,今日才得見您的真容。”
曹掌櫃說:“大人抬舉了。在下賣個報,不願露臉。大夥看個文,圖個熱鬨,誰在乎主筆的真容俺們娛人娛己,也不指望指點江山。大人若不嫌棄裡邊亂,請您進來說話。”
蘇韌依言進去,裡屋到處累著書。書案擱著盤麻油煮乾絲,並一張油墨未乾的‘長江水’。
蘇韌拿起來看,標題是“好鳥鳴高枝,蘇太守登場”。插圖畫著隻大雁,正棲在棵紅豆樹上。
蘇韌付之一笑,發問:“曹先生,米價漲跌,對‘長江水’銷量可有影響?”
曹掌櫃道:“漲跌乃常事,長江水照樣滾滾流!大夥既買不起米了,買份報還圖個順氣。”
蘇韌微笑,娓娓道:“正是。為此說,官府平抑米價之外,應關懷你們這些民間的喉舌。自從我府儒生大案後,繼任的府尹對油墨一項征收重稅,你們辦報恐怕日益艱難。對我來說,算是讀著‘長江水’長大的。我不認為小報和官府相克。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嘛。從即日起,我會逐步取消府內油墨稅。然國事艱難,人心浮動,正如先生所言:小報既不能指點江山,便應寬慰百姓,娛人娛己。朝廷為天下計,有時不得不引水,治水。曹先生及書報界的才子,還請多多包涵。”
曹掌櫃單片鏡一抖:“哎,大人減稅是善政,造福了一府的書報人。多年來,在下看各任府尹都上過文廟。可是,如大人這樣不換便服,前來書市查訪的,真前所未見。”
蘇韌懇切說:“我穿官服,便是公家人。扶植江南文苑,不使帝京一枝獨秀,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朝廷的意思。我是應天府人,心思向著家。先生可知道,在帝京,我都不愛讀順風耳,專想念著長江水。”
曹掌櫃聞言愉快,不禁拍大腿道:“順風耳嘩眾取寵,與本府小報的雅趣,實在是南轅北轍。不過,在下聽說,順風耳其實是南人出資籌劃的。豈不驗證了‘淮橘為枳(zhi)’”
蘇韌不動聲色:“外麵傳聞順風耳要打回南方,從應天府入手,先生可聞得他們的動靜?”
曹掌櫃鼻孔出氣,答:“這幫文痞來搶生意?不可能!在下於書市裡多少年了。若順風耳有半點風聲,能瞞過我去?再說,長江的地盤,管他順風耳千裡眼,來一個淹死一個。”
蘇韌同笑。幾句話,他已探得了虛實。
他惦記起一事,又問掌櫃道:“容我向您打聽。從前貴報有個名‘和事佬’的,常寫溧水縣風物,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他還建在否?溧水被圍,我擔心縣裡無辜百姓,意欲求份詳儘的溧水地圖。您可幫我找到‘和事佬’問問麼?”
曹掌櫃撫掌笑道:“和事佬不是旁人,乃在下的泰山老丈人。他而今文都懶得寫啦。說到地圖,我擔保他是沒有的。但他有本寫溧水地理風物的遊記,配有手繪,見得詳儘。在下原想為他祝七十大壽時付梓的,連樣書都有了,待在下找於蘇大人。”
蘇韌高興,心想真不虛此行。他望著曹掌櫃:“多謝。我猜先生的眼睛單片,不甚舒適。此番嘉墨回轉,一定要為您尋付成對的好鏡片。我及鄉親們還能拜讀您更多的生花妙筆呐。”
曹掌櫃忍不住樂了,再三謝道:“大人真心細如發,多承大人美意。”
蘇韌來書市,悄無聲息,可他離開時,風聲已漏,曹記書鋪前觀者如堵。
蘇韌估摸此刻在書市的,都是行裡人,因此他與曹掌櫃殷殷道彆,環顧四周,藹如春風。
等轎簾垂下,蘇韌斂住嘴角。
他掏出帕子抹淨額頭汗水,不在乎顛簸,閱起才得的書稿來。
蘇韌正讀書,忽然轎子緩下,江齊湊簾稟告:“大人,監生們聚在對麵國子監門口哄鬨。”
蘇韌手捧書,聽得附近人聲鼎沸,冷臉問:“何故鬨?”
江齊躊躇說:“因為您前任的楊大人許下監生們額外的補貼,而您上任……此事未有落實。”
蘇韌冷哼無聲,斷然道:“知道了。繞道回府罷。”
他繼續看書,心裡卻有一番計較。
應天府生活日益窘迫,翰林院出身的楊映欲補貼監生們,自有他道理。
蘇韌交接時,並不知此事,因此未有指示。下屬的官員,想當然便停發了。
假如蘇韌知道,他是不會下令停止這一彆人“善政”的,反□□庫並不少這些錢。
但他蒙在鼓裡,如今卻成了監生們怨怒的對象。他決定毫不退讓,一文錢也不追發。
對於屬下,蘇韌就要“護短”。如果他一開始就諉過於下屬,以後誰敢對他實心效力?
而他自己是新官上任,迫於壓力而示弱的話,以他小吏的出身,隻怕永遠壓不住陣腳。
他思及這裡,喚來江齊:“你快馬到府衙書房,問他們要才裝裱好的楊大人寫的‘克己複禮’大字,令嚴推事即刻送到國子監去。此外,告訴俞檢校,代表本府去各寺收齊好楊大人寄放的善本典籍,一並送入國子監。”
江齊應聲而去。
蘇韌冷笑,自言自語:“好,既想念楊映,給你們他寫的‘克己複禮’。”
他覺得:雖不給補貼,但送去書籍,已算得體貼。
如還有監生鬨事,他打算讓人代他質問他們兩句。
聖賢不是說:朝聞道,夕可死麼?真的讀書人,是多看幾本典籍要緊,還是要多吃幾口飯?
大眾疾苦,府事凋零,監生們又要吃飽喝足,又要傲骨正氣,天下哪有這等美事?
他一路翻閱,將書內感興趣的篇什疊個小角,備後細看。
轎子停在衙門口,蘇韌下轎。方川正翹首以待,蘇韌才要問話,身後一片悲泣之聲。
他驀然回首,見衙門對麵跪了好幾十人。嗚嗚抹淚的,有老有小有婦女,偏沒一個青壯成丁。
蘇韌沉默,猜著了七八分。
方川皺眉:“俱是被判處‘斬監侯’米販子家眷。這天太熱啊……眼見著昏死了好幾個……”
蘇韌麵無表情,掉頭往衙門裡走,想著要交待方川的事項。
忽然,一個孩子哭嚷道:“娘……娘……你醒醒……”
蘇韌眼角餘光,瞥見中暑的是個中年婦人。哭喊焦急的男孩,不過十一二歲。
蘇韌隻看一眼,竟停住了腳步。鬼使神差般,他伸出脖子,細端詳那對母子。
邊上有個同跪的老頭兒,可能粗通醫理。這會子屬他仗義,掏丹藥,掐人中,婦人悠悠醒轉。
她麵色蠟黃,拉著孩子,使儘全力說:“娘沒事。彆急,娘怎麼都不會離開你的!”
蘇韌聞聲,背脊一晃。方川喚道:“大人,嘉墨!”
蘇韌回神,用袖子半掩住臉,告訴方川:“我先去更衣,再來見你。”
方川答應。蘇韌人往後院走,向一名常在前衙後院穿梭的差役招手。
那人忙跟上來。蘇韌說:“你悄悄把對麵的青衫母子引出來,帶去靚波軒見我。”
差役會意,也不多嘴。蘇韌鎮定下來,換了便服,往荷塘邊去。
他回想婦人音容,昔日時光,走馬燈似的回旋。
等他到了靚波軒,那婦人正縮手縮腳,目光躲閃,緊攥著男孩的手。
差役道:“見了府尹大人,還不下拜?”
婦人一個激靈,忙要下跪,蘇韌彎腰扶住了她。
他望著她,感慨萬千,茫茫人海,居然能夠重逢。
蘇韌心情激蕩,化成依稀的笑容,問:“你還記得當年的石頭嗎?”
==============================================================
本章完畢,欲知後事,請看下回“七月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