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未娶時 男女之間打開天窗說亮……(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840 字 8個月前

寶翔回過頭,在朦朧月影中,見遊貞美對他搖了搖頭。

姑娘甩掉嫁衣,裡頭仍是她素日穿慣的布衣圍裙。

她搶在寶翔前,大步向外走,脆聲道:“是我。”

寶翔懵懂,他猜不著遊姑娘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他隻知道:自己是趕緊脫身才好,可鞋底偏像沾了膠走不開去。

靜夜裡,那二人的對話,寶翔倒聽得一清二楚。

顧詠江聲音低柔了幾分:“貞美,原來是你……時辰已……”

“廚房鬨耗子,今晚我才尋到源頭。都怪她這店裡堆著香油脂粉……”

“這……?”

遊貞美道:“趙婆常托我照應,我手裡自有鑰匙。”

顧詠江啞然。寶翔心急火燎地等了一會兒,顧詠江還是無聲。

遊貞美似是關好店門落下了鎖,說:“顧小哥,我歇去了。明兒我再來收拾。”

顧詠江依然沉默。寶翔輕拂衣裳,忍著鼻癢,忽聽外頭叮鈴咣啷,像是誰踩碎了花盆。

遊貞美嘖了一聲:“你!有話說?”

顧詠江聲音發顫:“貞美……你明白這溧水城……拖不長久。咱們倆還年輕……再往後……”

遊貞美亢聲說:“廢話!我哥把我拉扯大。他在哪,我去哪。他上法場,赴黃泉,我都隨著去。”

顧詠江氣道:“……你……哎……多少年裡有多少天,我想說什麼……你都懂。”

遊貞美語塞片刻,回道:“是。可那麼久,你都沒說出來。事到如今,我勸你不要再說為好。”

寶翔暗想:好一段落花流水,有緣無份!

他自以為過來人,感慨:若無坦白相對,遊貞美和顧詠江,恐怕永是一步之遙。

事出無意,可他窺破了人家小兒女的心事,終覺無趣。

因此他不願再聆聽,趁機跑回縣衙。

縣衙牆角,恰有口浣衣洗菜的小方池,引來正是城外湖水。

方池雖小,卻倒影出月色娟娟。寶翔環顧無人,扯下外袍揉在池中。他再解脫個乾淨,鑽入水中,踏著冰涼池底,胡亂搓洗了一番。

俗話說水不臟人。等寶翔上得池來,神清氣爽,他哈哈吸氣,抱衣提鞋,奔回屋裡。

說來奇怪,涼水一浸,鬨騰半晌,他下巴居然不癢了。他忘了茉莉粉,光著上身癱在竹床。

寶翔尋思:假的總不比天然好!自己已留出了胡子,趕明兒不用那戲班子貨色了。

他仰著頭,望夏夜星辰璀璨。他胸前的那塊葉子木牌,日久被蹭得光滑,隱隱泛著星光。

他胡思亂想:譚香生得圓潤,穿紅衣一定好看!當年,真便宜了蘇韌那頭披著羊皮的小狼!

他又憶起此次出門前,他嘻嘻哈哈和陳妃話彆,她依著炕屏算計府裡賬目,照例不理不睬。

和她拜堂那天,自己隻記得新娘冷若秋霜的臉,哪裡還顧得她穿得哪身嫁衣?

寶翔歎口氣,他忽有一絲懊悶。錢塘幫早散了,看顧詠江遊大春,怎可能是山九手底下的故人?若說遊大春有勇無謀,而顧詠江呢,總歸缺乏器量。北海龍王下了溧水這口枯井,半點施展不開,每日與此等人物周旋,一天天都像白過了了……小飛得不到自己的消息,會不會擔心?帝京失去了欽差大臣的蹤影,是否存在變數?

末了,寶翔心裡那一頭亂麻,纏在了今夜巧遇的遊貞美身上。他想不通,遊貞美為何要出手幫他……她是不是認出了自己?即便認得,她認出得那個人,該是縣令於戩,而不是這貼身牌子上銘刻的大白!

他心脈躁動,而城中的夜,靜如死水。寶翔生性怕靜。因為這世界靜了,也便隻剩下他了。

他割斷思緒,緊閉眼睛,掙著要睡,卻聽到牆外響起“咕咕”聲,有人邁著小步走進了屋。

寶翔心想自己合該假寐。可以他性子,按不住好奇。因此他索性張開了眼。

他看見顧詠江正站在門口。那小子穿夏布公服,手拎著籠鴿子,一雙眼比蛇還冷。

可月光照在顧詠江的尖下巴上,活像一撮銀色的山羊胡子。寶箱心思一歪,哈哈咧開了嘴。

“於大人……您還未安枕?”顧詠江問。“大人”尊稱裹著鼻音,寶翔聽來更像是挖苦。

“睡啦睡啦,我聽見鴿子叫,給驚醒了。鴿子會引蛇,我最怕蛇的。你說,鴿子現在是向本官叫,還是為百姓叫?”寶翔癡眉鈍眼嘀咕。

顧詠江細腰一折,嘴唇微凸。寶翔納罕:這算“東海秀影”的笑麼?

“大人,是否看這幾隻鴿子眼熟哇?”

寶翔不用再看,曉得籠裡全是信鴿。想必有人向城內打探消息……?不該是自己的人。

他舔著嘴唇道:“非是眼熟,隻是眼熱。它們長得挺肥的。嘖嘖,燉了一定味美啊。”

顧詠江揪了把鴿毛,那隻鴿子吃痛,在籠亂撲騰亂撞。他斜對寶翔,幽幽道:“大人吃小灶還算少麼?哼,奇怪,怎還像瘦了一圈?”

寶翔劍眉一擰,故意哈哈笑:“顧捕頭,你又沒同我睡過,如何知我瘦了啊?”

“你!”顧詠江臉紅了又黑,仿佛蘸水的蝦子。他繼續發難:“屋裡外水跡,你有何說辭?”

寶翔嗬欠:“煩啊!我洗個澡也要商量?顧捕頭,你三伏天裡幾天洗一回啊?附近不是沒女人,我若光天化日之下跳池裡,你們又要說話!”

他盤算,今夜對方乃來者不善。若自己規規矩矩,倒像有心事,容易被他問出破綻。不如就此插科打諢,把自己比長城還厚的臉皮亮出來,顧詠江倒不一定能抵擋住。他見顧詠江惱火,擺手笑道:“你彆動氣。動氣傷身。好吧,我吃得是多,但不瞞老弟:我身在溧水,心係家人。因此,我非但沒長膘,確實掉肉啦。嗯,我的胡子頭發也日漸稀疏……中秋幾時到?要是咱還在這城裡過,我好想吃黑芝麻月餅補補身子。”

顧詠江氣急,審視他良久,淩厲道:“……哪容你等到中秋?彆看城外千軍萬馬,我並沒有忌憚你們半點。稱兄道弟的,你也配?大人既從揚州來的,我聽著倒像是一口京腔呢……?”

寶翔打個噴嚏,用袖子擦鼻涕說:“天呐!顧捕頭,我可是鳳陽人士啊。對我們,你能有何誤會!鳳陽出來的人,難道不該忠心跟著皇上學京腔?你非要我隨遇而安,去學揚州話,可知官場上的同鄉人能把我擠兌死!我還指望赴京當朝官,衣錦還鄉呢!不過,顧捕頭你是本地人麼?口音似不太像啊,哈哈。對了,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可好幾天都沒怎麼瞧見你啊……”

顧詠江不由奇道:“你我有何好聊?”

寶翔咪咪笑,伸出手指道:“此言差矣。我們可以聊很多,許許多多……上可以聊聊保全之策,下可以聊聊灶下佳人……”

他話音剛落,顧詠江已縱身過來。眨眼功夫,寶翔臉上,挨了一個巴掌。

寶翔臉頰疼,心裡想:原來這小子功夫不差。非名師指點,顧詠江不能有此修為。

他吐出幾個血沫子,哭笑不得道:“顧捕頭,是你半夜來消遣我,我熱心聊天,你卻動起手來!你們是存心不打算給我活路啊?皇上欸!您的家鄉人——我活得好艱難啊。”

顧詠江吹吹手指,道:“你膽敢動遊姑娘的念頭。不等遊老大出馬,我活撕碎了你喂狗!”

寶翔攤手苦笑:“她是蔡閣老都要不著的人,彆說我啦。而且,我早有老婆……”

顧詠江說:“你那老婆……”

寶翔忙瞪眼:“啊,她如何啦?”

顧詠江生生咽下了話,隻說:“你小心……”

他轉身而去,寶翔正尋思,小白喵嗚著進來了。

它嚕嚕地嗅著顧詠江方才站立的地方。寶翔起身,才發覺小白扒拉著一隻半透明的蟹腳。

寶翔琢磨:早聽聞石臼湖的蟹好。可最近不是吃蟹季節。難道是顧詠江鞋底上帶來的?

顧詠江旁敲側擊,還帶著股醋味。可是把遊貞美和自己牽扯一起,未免牽強。

他困在屋裡,自然想不出門道。此夜事多,他想著想著,倒頭睡著了。

次日晚上,小常送來菜肴,出乎意料,還加上了小盤桃子。

寶翔一聞果子香,想到“投桃報李”,眼前閃過遊貞美眼神,以及之前種種,突然茅塞頓開。

他頓時心驚肉跳,千言萬語,化作一聲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