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放心。你的家人已由應天府保護。隻要你效忠朝廷,他們性命可保無虞。”
王縣令扯下扇套,亂抹手汗道:“大人這是何意?卑職不知,請大人明示。”
蘇韌微笑道:“本府倒請你算一筆賬。一個縣令,他三年前買南京城南宅邸一座,又花兩千兩買了秦淮河佳人一名。那佳人的哥哥,原是做烏龜的,現如今卻在南京開了一家銀樓。你可知他是如何聚財的麼?”
王縣令坐不住了,顫聲說:“ 卑職求大人包容。小的如有誤取,一定如數退還國庫。大人恩德,卑職必有厚報!”
蘇韌聽那織機聲停了,方笑道:“噫,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收買朝廷命官麼?王知縣,你要說真話,那本官尚可保全你。若有半句假話,你城南的宅子以後便是凶宅,一百年內無人敢要。”
王縣令扇子噗的一聲落在地下,他跪著說:“大人誤會。卑職絕無和反賊勾結,卑職隻是參與了一筆生意……”
“生意?”蘇韌剛要問,隻聽“嗖”的一聲,他耳邊有什麼穿風而過。
王縣令“啊”地慘叫,向後倒去。
蘇韌心說不好,忙伏於地,隻見王縣令的喉部為一根鐵針刺穿,鮮血噴湧如泉。
說時遲,那時快。一瞬間,有個披發女子從池對麵破窗而出,飛越池麵,江齊等大叫“刺客”,猛衝過來,可哪裡來得及?
蘇韌情急之下,隻抓到王縣令的扇子,他使儘全力,向上揮擋。誰知此扇骨居然是金屬製成,與利刃撞擊,火花迸射。
蘇韌和此女四目相接,心驚肉跳。
一擊不中,蘇韌已滾向亭外。江齊等把那女子團團包圍。她長嘯一聲,將利刃反手當胸而刺。跌跌撞撞,倒在了血泊之中。
江齊等再看,人已死了。他們又圍過來,搶著叫:“大人,大人?”
蘇韌喘氣,自爬起來,手指著王縣令。江齊又過去查看,對蘇韌搖頭。
蘇韌忍不住歎氣,扼腕心道:此回大意了。他看王縣令的喉中,正是一根梭針。幸好他用了一把豪華扇子,有銅嵌銀絲的扇骨。否則,自己也已斷送了。
這時,衙役們又從對麵的織坊裡拖出一位姑娘,那姑娘渾身顫栗,麵如土色。她回頭看亭子裡橫屍兩具,血汙滿地,忍不住嘔吐。
蘇韌渾身為冷汗濕透。他如發燒一般,在夏天裡打個寒戰。他用絹帕把麵上濺到的血珠抹乾淨,沉聲說:“好好問話,彆為難她。”
原來那女孩子才是絲綢公所聘用之人。她說今早上來上工,因池對麵府尹大人公務,不許她開窗。她織布不久,便被背後的人製住。那女人點了她穴位將她塞在一堆絲線裡,自己一邊織布一邊聽話,直到破窗而出。
接著,江齊去查問玄通觀內。原來那王知縣所帶隨從已不見了。今早上守後門的衛士,倒放出去一個姑娘。
她說是自己出來買菜,不知怎麼迷路了。衛士們素知觀內沒有女人,因此便將她放走。
蘇韌用官靴碾開粘腳的薔薇花瓣。他心想:溧水不安全。自己須與倪彪會麵,告知利害,將閱兵提前到明日!情況危急,是不可能萬事俱備了。
臨走之前,他讓江齊等請出等候已九的永平縣朱縣令。那朱縣令三十上下,穿著樸素,個子不高,眼神沉著。
二人見麵,可謂簡單扼要。
蘇韌道:“本府已派屬下文員接管永平。你的家人無憂。”
朱縣令說:“這種時候,人人堪憂。下官何能惜身保妻子。”
“你的祖父母呢?”
“下官有“覆巢”之慮。變亂初起時,下官已經將祖父母送往青龍山姑丈家了。”
蘇韌點頭:“明日閱兵結束,你坐我安排的船前往當塗。如果順利的話,你會有人保護。如果不順,你敢不敢隻帶幾人先去?”
朱縣令說:“敢或不敢,事到臨頭,下官不去誰去?”
“好!”蘇韌道:“今天你跟我去慈悲寺吧。這城裡不太平。”
此節按下不表。再說被關押的寶翔,在閱兵的前夜裡,仿佛心有所感,睡得好不安生。
他先是夢到熊熊大火,再聽到一片嗚咽,張開眼睛,居然看到他幾十年沒遇到的娘。
寶翔的娘唐王妃,如記憶中,穿著最時新的錦衣,戴著頂尖的珠翠,麵似銀盆笑盈盈。
“讓你冒失。你跌就跌在冒失上!”她用塗著蔻丹手指戳著寶翔的額頭。
寶翔說:“兒子生性如此,改不了的。”
“你老婆可憐!”
寶翔攤開手:“娘,有的人有熱氣,有的人沒熱氣。總而言之,這輩子和有熱氣的人過,很值。和沒熱氣的人在一起,不過癮。”
唐王妃不與他爭執,笑道:“餓了吧?來碗麵。此地麵要三千錢一碗。”
寶翔頗為期許,夥計端上麵來,他才嘗了一口,呸吐出來,大罵道:“姥姥的,開黑店呐?這種麵好意思賣三千錢?”
那夥計變了臉,拍桌子道:“不好吃?哼哼,你嫌棄不好你給我滾!”
寶翔身不由己,被那人一踹,終於醒了。
他還是睡在牢房裡,心臟痛得麻痹,半晌才能活動。
嗚咽聲餘音猶在,加之夢極為真實,讓他這種百無禁忌的主兒都覺得詭異。
牢房門口靠著個小女孩,仔細看是花籃。
花籃打開門,幽幽月光下,她帶著絲玩味俯視寶翔,說:“他死了。”
“誰死了?”寶翔摸不著頭腦。
“顧詠江死了。”
“他死了?”寶翔驚訝說:“死了?他為什麼死了?”
“吃了鴿子帶回的解藥,聽你的話灌了點米醋,他就死了。”
寶翔像是受了一擊,搖頭說:“那不可能死!”
他心道:我下的那藥不會死人,而米醋便是解藥。蘇韌難道會放下自己不管,故意送來毒藥?
然而,他轉念一想:如果是蘇韌,其實是深不可測的。假設他真送來毒藥,是打算借刀殺人麼?
他本來極其篤定,因這絲不確定,一時動搖。
花籃笑嗬嗬:“看來,你是個廢棋子了。如果你肯做我的手下,我倒可以救你。”
寶翔哈哈,鼻孔出氣道:“要魚上鉤,必須有餌。但我自個都無所謂救不救,所以就不麻煩大姐了。反正沈老爺自是不會放過我。”
花籃手指刮麵皮:“休要誇口。你知沈老爺打算如何殺了你麼?”
“隨便。他敢馬上殺我,我拔腿去追顧詠江。追上他,誰都彆過奈何橋。好一對野鬼!”
花籃拍手,彎腰說:“這話雖孬,可讓他留你到明日。既然你不稀罕我給你的救命稻草,那我就不稀罕你啦。你再吃最後一頓人飯,等著見閻王吧。”
寶翔哈哈哈乾笑三聲,將手甩到背後。
天快亮的時候,寶翔尚睡著,有人遞進來一個食盒。
寶翔盤算:說不定這真是最後一頓飯了。
他想:如果自己做了鬼,應該去找父母和山九,又何必要和顧詠江照麵?那小子雖陰,真不是自己害死的。人如果換了立場想,連對錯都沒有。
他打開食盒,看見了一小盤鴨子。
不知為何,看到鴨肉,寶翔忽想起來一句玩笑話,不禁哈哈。
他慢悠悠吃,味道頗香,越吃越香。
直到背後傳來一聲怨毒的聲音:“你的死期到了!”
(本章完畢。欲知後事,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