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狗之上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13196 字 8個月前

隻是順風耳傳到山西,總是要滯後幾天。

陳妃款步出來,見冰兒正臉紅出神,盯著手裡一張報,不禁輕聲嗬斥:“冰兒,非禮勿視。”

冰兒象被火鉗了一般,趕緊丟在地上。寶翔哈哈,心道妃子管得太嚴。

恰逢湯麵已成,寶翔便留了二娃在家同吃。

陳妃讓冰兒端著碗回屋。其餘四個男子在院中,圍坐一起喝湯吃麵,不亦樂乎。

寶翔咀嚼,神遊天際,仿佛飛到永定門外,俯瞰鑼鼓喧天,士女摩肩轂(gu)擊的鬨市場麵。

他尋思:蘇嘉墨確實是個會來事兒的。隻是不知,他此時又是在經營哪一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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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蘇韌踱步出了兵部。帝京春遲,衙門裡升火尚旺。因此風一拂,蘇韌頓時臉頰發燙。

兵部前,齊栽著排垂楊柳,翠影疊上蘇韌紅羅袍,令他胸前那塊嶄新的靛青孔雀補子,更見鮮明。薜(bi)蘿纏繞的百年老磚牆,襯得他格外臉嫩。可這年輕人的雙眸裡,唯有靜水澄澈。

春分日,官員本該休沐。可是邊情告急,有些衙門隻能輪班運轉。

廖嚴在北邊,蘇韌雖是都禦史,依舊抽空要去熟悉兵部,協理京營戎政。幸得他有好記性兼勤筆頭,兼之設法安插從南京趕回來的方川為兵部主事,才沒有在兵部眾人麵前露醜。

江齊將他迎接到衙門口的轎子那兒,掀開轎簾。

蘇韌上轎前,沒忘了對著門口官吏含笑致意。等他坐定,放下扶手一側木擱板。

嘎吱嘎吱,轎子出發去沈府。蘇韌把座位旁食盒打開,裡麵是一碗溫著的南湯餛飩。

近期,午飯天天如此將就。等到了沈府門前,蘇韌已經對付得一飽。

他今天約了沈凝同去宗正寺,給來京等候差使的寶氏旁支子弟講授《孝經》。這本是皇帝的授意,但是在沈凝麵前,可是寶氏子弟們的懇求,也是好友蘇韌的建議。

照例朝廷在春分之日,要派大員致祭天地。今年皇帝派了蔡述去天壇,沈凝去地壇。

因為天不亮就要準備祭祀,所以蘇韌估摸著,這會子,沈凝才得以休整更衣完畢。

可是他到了沈府,卻不見沈凝的麵,倒是沈府那個大管家在門口等著,低聲告訴他說:“蘇大人,我家大人早上在地壇受了風寒,現有些發熱不適,一時起不來。我家夫人寫了手書給您,讓您代為推辭,改日再去講學。”

蘇韌心想,沒辦法,本是錦上添花的事,還能架著人去?他出於關切,殷殷問詢後才離開沈府。

出了巷子,他招手叫江齊。江齊問:“大人,咱還去宗正寺嗎?”

蘇韌說:“去啊!難不成讓那些宗親空等?咱們繞到棋盤街,采買幾車蔬菜,牛羊肉,果品點心,讓店夥計拉著跟上我們同去。到那裡,就說是沈學士送他們的。”

江齊失笑說:“大人,咱買了的炮仗給人放彩頭?沈府上那麼豪氣,還缺您老幫襯?”

蘇韌莞爾,低笑道:“他的闊,真幫襯不了。他的人心,咱是可以幫襯幫襯。那些沒功名的宗室子弟,散落各地,其實和賣草鞋的劉玄德差不多成破落戶了。我是過來人,將心比心:聽不成狀元講《孝經》,自然有一點失落。但帝京百物湧貴,這些吃的可是實打實的……”

江齊躬身:“屬下明白。”

且不表蘇韌一行如何去宗正寺安撫眾位宗親。等他辦完這一節,忙趕回都禦史衙門。本來,都禦史有左右兩位。但他們互相推諉,惹得龍顏不悅,皇帝朱筆一揮,把那倆一起趕回老家去了,現在隻有蘇韌做主。

蘇韌進了衙門,迎麵碰見個姓周的老熟人。本來,那周千戶在江南因怕得罪要害,避回了原籍。

待到蘇韌當了都禦史,按照慣例提督“五城兵馬指揮使司”。他發現周千戶因是外戚子弟,正在那邊記名拿乾俸。他乘機央及皇帝讓周千戶來京輔佐。皇帝乃先皇孝子,對周氏印象極佳,居然直接把周千戶提拔為“副總指揮使”。所以,周千戶搖身成了周副指揮。他和蘇韌自然相處更和諧了。

五城兵馬指揮司,管京都治安,防火,街巷。平日掛閒職的人多。最近因京都比武大會,觀看者甚眾。蘇韌未雨綢繆,和周副指揮商議了幾個應急治安預案,再同京營長官配合,布置了下去。周副指揮畢竟跟過倪領軍,在江浙參與過戰爭,行事自然比那些純在家混吃等喝的外戚子弟乾練。他作為蘇韌的助手,和京營帶兵武官們能求同存異,合作無間。

因此上,蘇韌在五城司差事,有了周副指揮,而輕鬆不少。

蘇韌一直覺得,百聞不如一見。帝京城雖大,但為閉幕賽馬大會布置的安全舉措,還是親自視察下更穩妥。他這十幾天來常去永定門觀摩比賽,而賽馬場子是定在西郊白雲觀外。

周副指揮說:“大人連日辛苦,小弟去是一樣的。”

蘇韌微笑道:“大家彼此彼此,都是一樣辛苦。今下午空閒,咱倆同去看看。若看出個好歹,小弟和周兄好有個商量。”

周副指揮便叫屬下牽馬。蘇韌打算讓江齊去換輛馬車。說話間,卻聽衙役說有宮使駕到。

蘇韌和周副指揮整飭官服,出門迎接,來人是柳夏。柳夏牽著一匹七寶鞍的高頭大馬,對蘇韌道:“萬歲口諭:都禦史蘇韌,辛勤備至,特將此波斯國獻上的寶馬,賜予蘇韌。”

蘇韌謝恩,端詳起來,那是匹深棗紅馬,果然雄壯美觀,目若懸鈴,膝骨圓張,毛發更如緞子一般油滑發亮。他雖學會了騎馬,但對馬匹並無熱衷。隻見寶馬出色,才忍不住輕撫摸了下它的鬃毛。他問柳夏:“柳兄弟,寶馬有名字嗎?”

柳夏笑道:“有。還是萬歲爺取的,叫‘凝露紫’。”

蘇韌合掌說:“那我可得記住了。”

柳夏道:“它在波斯及宮中已經馴化熟了,蘇大哥可以試試。”

蘇韌先讓江齊去取碗乾淨的燕麥來,自己倒了些衙門裡為貴客上茶特備的乾淨泉水,喂那馬吃喝了,摩挲它了好一會兒,才大膽騎了上去。

周副指揮在旁看了道:“蘇大人,這馬與你投緣。”

那柳夏嘖嘖說:“萬歲爺真神。他早預言此馬適合你。”

蘇韌不免有一分得意,索性不讓備馬車,騎著此馬,和周千戶一起往白雲觀去了。

白雲觀外,碰上幾個京營校尉。因為比武大會,他們都識得這始作俑者蘇韌。蘇韌與之一一握手,審視設施,頗為滿意。周副指揮與那幾個熟撚,隨口問道:“其他人呢?去喝酒了不成?”、

“哪裡,全上永定門看熱鬨去啦。今日是錦衣衛與旗手衛比賽棍棒,決勝兩位都是英姿倜儻,百戰百勝的人物。滿城男女都齊聚去了。咱哥幾個是怕壞事,不敢走。”

蘇韌聽了,微微挑眉。

視察完畢,因周副指揮與白雲觀老道相熟,想細聊下在即的清明法會,因此蘇韌先告辭。

他怕凝露紫累,在西城門口下了馬。想那馬剛長成,若比人類,是個異國來的少年,得愛惜它。

蘇韌撫摸了那馬一陣,自己牽著它走一段。他和凝露紫,踩在斜陽的影子裡。

那西城遠樹,亂堞蘆花,都是與永定門外大會截然不同的蕭瑟。

今夜是春分之夜。凡民間金蘭兄弟姊妹,常定聚會。

其實,蘇韌還有場重頭戲。他首次約同錦衣衛,毋寧說北海幫的各位堂主在燈下赴宴。

宴會地點便定在錦衣衛衙門。蘇韌自從上任,隻與金文文了密談一次,其餘都靠小飛來往傳遞信息。比武大會及順風耳複刊,不啻為蘇韌的主意。但是具體的操持,都是靠金文文這位軍師。

他們一行到了永定門外,隻見華燈萬盞,人潮湧動。人群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

城牆上,高樓間,俱是密密麻麻探出的人頭。蘇韌隻眺望到台上錦旗,聽見棍棒擊打之聲。

萬千百姓的喝彩聲,笑語聲,還有擂鼓聲,湧入他的耳朵,而蘇韌的臉上依然冷靜。

隻聽得有人“啊”大叫一聲,半根殘棍飛出圍欄,惹得眾人四散驚呼。

隨後,萬人齊聲高呼:“贏了!錦衣衛!錦衣衛!”

老少男子撫掌歎息,有的快意,有的惆悵。

蘇韌附近一位老者,舉個娃娃說:“長大了當錦衣衛,好不好?”

無數鮮花錦帕,如彩雨般拋到台上。那些青年女子揮動衣袖,咬著耳朵笑語,激動萬分。

蘇韌微微頜首。他指揮江齊穿過人流,徑直往錦衣衛衙門而去。

金文文提著燈籠,與小飛已在門口迎候。蘇韌問:“金先生,我的人到了吧?”

“到了,請大人先更衣。九弟旗開得勝,馬上回來,如此兄弟們全到齊了。”

蘇韌旋入內堂,三叔見他拜道:“老爺,衣冠和食物已經按您指示準備停當。”

“好。”

蘇韌換上了一身純墨色繭綢袍子,係上大帽,隻在襟上,以銀鏈係了一塊葉形的木牌。

寶翔臨走前,留下這個給了蘇韌。如果細看,自然可以看見木牌上“大白戒急”四個小字。

在旁秉燭的小飛,忍不住出聲 :“難道……這是大人的筆跡?”

蘇韌緘默。金文文撫須感慨:“真乃蘇大人筆跡。”

蘇韌回眸,見月影孤潔,亦不禁歎息機緣,從那時那刻,轉到了今夜今時。

他換完衣服,走向大堂。

金文文報了一聲:“蘇大人到!”

小飛引領蘇韌坐在一張雕花椅上,自己站在他身側。

蘇韌神態安詳,環顧下邊。下麵練武的眼尖,不少人盯著蘇韌衣服上的銀鏈。

北海幫在京二十二位堂主,包括小公爺藍辛,金嫿嫿夫婦,全在下麵站著。

蘇韌謙讓:“請坐。”

這時,幾個錦衣衛把隻大木盤端了進來,裡麵有一大塊羊肉。

此乃下午才宰殺的羔羊肉,直接放在鹽水裡燉爛了,在盤中冒著熱氣。

眾人麵麵相覷中,蘇韌取出一把鋒利短刀,縱切橫劃,將羊肉分成二十四小塊。

那幾個錦衣衛又陸續捧來二十四個白瓷盞,一壺酒,並二十四個青瓷杯。

蘇韌一塊一塊肉放進盞去,讓分發下去,他回身遞給小飛一盞,自己麵前一盞。

人人麵前都有了杯子,金文文走了一圈,給眾人滿上。

那酒,是蘇韌從應天府帶回來:陳年江南三白酒,清香而濃烈。

等眾人有了酒與肉。蘇韌也不用筷子,手指撈起那塊羊肉,咀嚼起來。

小飛和眾人都默默無聲吃起來。羊肉,果然鮮美。

等大家都吃完,蘇韌掃視一遍眾人,擲地有聲地說了句話:“大王走了,有我!”

金文文舉起酒杯,道:“兄弟們敬蘇大人!”

眾人紛紛仰脖,蘇韌一口喝乾,亮了杯底,一字一句說:“天崩地陷,我在,兄弟們在。”

此時堂中,無聲勝似有聲。眾人為壯懷激蕩,看向蘇韌,隻覺他眸光雪亮,堪稱正大仙容。

蘇韌覺得,說到這已夠了。他一抱拳,起身離開了錦衣衛大堂。

小飛跟在他的身後,想要問他什麼,還是沒開口。

蘇韌漫步在碎石鋪就的庭院裡,心想:錦衣衛是一群老虎,寶翔其實是圍虎的柵欄。自己好比是個馴老虎的,恐隻能壓製一時。但壓一時是一時,至少是讓他們永不與他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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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怪,這一夜直到夜深,寶翔都輾轉反側,睡得不穩。

他似乎聽見了兄弟們把酒言歡的喧嘩之聲。他在夢裡,隔著幕布,無法參與其中,不禁悵然。

再後來,他夢見了風雪原野中,一隻白老虎在四處逡巡,那是小白。再後來,他眼睜睜看著小白過了娘子關,進了唐興鎮,居然跑到了奇緣裡,就和自己,隔著一道上鎖的大門。

小白用虎爪不斷撓著門板,嘴裡哼哧哼哧。寶翔掙紮著醒來,短促呼喚:“小白!”

床裡陳妃翻了個身,迷糊說:“相公夢了?”

寶翔低聲道:“沒事,你歇著。”他擦了擦汗,披起外衣,走出了寢室。

寶翔的輕功,是一等一。所以一串動作,陳妃這麼警醒的人都沒有再動彈。

寶翔走到院中,可匪夷所思的是,他清楚聽到,確實有什麼東西在扒他家的門。

寶翔詫異:萬萬不可能吧?他調動氣息,緩緩走到門口。

正巧,他家破舊的門框邊上,有道長著雜草的牆縫。

寶翔輕扒開草,貼著牆縫,看見裡巷裡有微弱光線。有兩個人,從對門季東家裡前後腳出來。

有一披著灰緞披風的人噓了聲,一隻巨大的獵犬奔到了他的跟前。

同時,寶翔門口的動靜停止了。寶翔心想:嗯,原來是這個畜生。

那人身材高壯,背對寶翔,看不清麵目。他的兩手戴著灰絲綢手套,熠熠生光。那獵犬吐著舌頭,圍著他不安生,那人便用戴手套的手,掐住狗頭。狗立刻不敢動了。

寶翔屏住呼吸,不願叫他們發現自己窺視。

隻聽季東作揖道:“屬下都明白。我那弟弟……”

對麵那人笑如乾咳,威嚴道:“你要好自為之,當有見麵之日。”

寶翔聽到這聲音的瞬間,驟然心跳。那個聲音,能穿透風聲,既清楚,又倚老賣老。

寶翔手指顫抖,心說:這是……自己絕不會認錯……絕不會聽錯……

這是——葉先生!他竟然在這裡!?

他們之間,隻有一牆之隔。

(本章完畢)

昨天匆匆發出文來,今天發現幾處小錯(不知道為什麼,我在文檔中很難發現錯彆字和失誤),還是趕緊改了。請各位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