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客商有些意外,一笑道:“你這小姑娘想得挺多啊。”再一點頭,“行,依你。”便替凝露贖了身。
“凝露後來與我說,她當時覺得,她和孟客商此時隻是有些義氣情誼。孟客商替她贖身,是想找個陪同出海的伴兒,她跟了孟客商,是覺得當個客商的妾比賣身要強太多了。算是各取所需。她最歡喜的是竟能出海見世麵,她這輩子做夢都想遊遍四海五湖,居然歪打正著圓了夢,真是開心得要飄起來了。她又不能表現得太歡喜,居然還與孟客商簽了個什麼契書,寫明了她一心一意跟著孟客商,絕無貳心絕不辜負,孟客商若厭了她不想要她,或將來的大夫人容不下她,也不能打罵轉賣。隻任她自行離去。兩人真的簽下名字,還按了手印兒。”
張屏正色:“晚輩覺得,這位夫人思慮周詳,做得甚對。”
謝夫人看了看他,嫣然:“老身冒昧一問,張公子尚未娶妻,應也未有過心儀之人罷?”
張屏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謝夫人含笑搖了搖頭。
凝露離開青樓,與孟客商一同出海,兩年後,她就成了孟夫人。
孟客商教她做生意管賬,她本就有天賦,學得飛快,沒幾年常出海的大客商便人人都曉得孟夫人湯氏手腕了得。
“老身那時能順利離開樓裡,亦是她幫了我一些。”
隻是,她沒有凝露的眼光,愛上了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乃至後來被竇生所負,落魄的那段時日,她也沒臉讓凝露知道。
直到燕釵得到先帝恩典,與兒子改姓謝,定居瓊州,才又再與凝露通信。未久凝露和孟客商竟帶著一隊商船到瓊州看她,這時凝露已生了二女二子,掌管著孟氏一半的家業。
謝賦插話道:“我小時候整天盼著孟伯父與湯姨過來,一來就帶著各種好吃的好玩的。”
謝夫人道:“是,為娘教不了你的那些買賣算帳之類的事兒,你也有人問了。”
謝賦尷尬道:“母親不當此言,兒亦常向兩位孟家兄長請教經書學問。教兒子策論的夫子,還是孟伯父薦的……”
孟客商十幾年前病逝。謝夫人帶著謝賦前去吊唁,凝露抓住她哭道:“你知道麼,孟向這個呆子,他……他……臨……前還和我說……再和我簽個文書吧……我再有心儀之人……儘可嫁了……誰也不能說什麼……他準的……我說他再敢這樣胡扯……我,我就不放他一個人走了……他眼裡我竟是這樣的麼?”
孟向說:“我眼裡,你當然是這世上最好的,不然我怎麼第二次見你時,就打算娶你?”
凝露哭道:“呸,你是想找個妾做伴,瞧著我還挺合適。”
孟向道:“你當時那身份,雖我是商賈,也沒法直接娶啊。必須先妾再抬正,才能名正言順入戶籍和我孟家族譜。再說……以你那時謹慎小心的勁兒,我說直接娶你,你敢嫁麼?肯定想著……這年紀能當你爹的糟老頭子……是打算拿你煉丹,還是祭天?”
孟向病逝後,凝露取代他執掌孟家家業,直至今日。
張屏道:“湯夫人可還常與夫人通信?又或曾來此間看望過夫人?”
謝夫人道:“仍是常通信,但她如今掌管著商行的事物,又有了幾個孫子,難以抽身。二則賦兒在任上,她說得替我們娘倆避嫌。故老身隨賦兒到此縣後,她隻來瞧過我一回。”
又輕輕一歎。
“老身不覺與公子說了這麼久的閒話。或是因公子提及二小姐,令老身思起舊事。老身也曾想過,若二小姐如凝露一般性情,又或她能與凝露一樣,也遇到一個真心待她之人……”
是否二小姐的結局又會不同。
張屏肅然追問:“晚輩需再詳細請教夫人,湯夫人來探望夫人,具體是在何年何月?”
謝夫人一怔,繼而憶道:“是五年前吧……當時天還挺冷……還……沒出正月?”
謝賦道:“已二月裡了。湯姨與孟大兄先到京中領批引,出了正月才能領得。之後孟大兄先回南邊,湯姨過來住了十幾日,三月初一,母親還與湯姨一起去那個山,現如今改成慈航觀的地方燒了香……”
謝夫人點頭:“是了,說這個我就想起來了,是二月。”
張屏的目光一閃。
確切說,應是五年前二月的下旬……
死者散材也是在這時第一次坐在一壺酒樓大堂,點了明前雪和春波綠。
“敢問湯夫人所做的生意中,是否包括瓷器?”
謝夫人神色微變:“張公子,凝露與二小姐並無交集,更不可能摻合進陽家或其他什麼案子裡……”
謝賦出聲:“瓷器自然是有。出海生意,綢緞布匹與瓷器茶葉向來最好賣。在豐樂有店鋪的商戶,往來經過本縣的客商,也多有做瓷器買賣。”
張屏拱手:“請夫人和謝兄再仔細回憶,在豐樂的這些年,是否還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或見過什麼奇怪的人,尤其與瓷器相關的……”
謝夫人微微蹙眉,謝賦道:“張兄此問,某確實有些不解。”
張屏道:“方才聽夫人思述往事,皆是與陽二小姐的交集,所有的人或事,都圍繞著陽家的冤案。夫人對二小姐的外甥並無多少印象。”
在謝夫人所說的故事裡,孩童曲泉石仿佛一個做擺設的小角色,與關鍵不大相乾。
但陽氏是製陶世家,菜窖中的陳屍腹內塞的是瓷土。
瓷土與陶泥完全不同。
影射湖上老人舊案,應是塞陶泥,擺陶壺碎片才對。
從散財屍首開始,案犯一件件拋向衙門的,卻全是瓷物。
“案犯陳散某之屍於菜窖,又連用瓷土瓷片,明指陽二小姐的外甥,瓷公子曲泉石。若夫人和謝兄與長大後的曲泉石毫無交集,為何案犯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