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仍是恭敬地道:“小的著實不知,小的在店裡做事,隻管跑腿端菜,絕不亂打聽。怕多嘴多耳,東家和掌櫃的打小的棍子。”
紅臉漢子臉色一變:“含沙射影消遣你爺爺?”
小夥計深深一揖:“客官寬恕,小的萬萬不敢。客官若覺得小的哪裡做得不好,打罵小的都受著。”
鄰桌與那牙白長衫文士對坐的長須文士出言相勸:“兄台便莫與他們計較。這酒樓剛出過事,被衙門盯著,看那幾人往後廚去,說不定是來查案的。想他們亦是因此,不敢得罪那位前知縣。”
附近數桌的客人又都豎起耳朵,紅臉漢子瞪眼:“出了什麼事?”
牙白長衫文士道:“死了個人。剛吃完酒就死了。”
小夥計趕緊道:“客官休要聽信謠言!那人是在外麵的街上亡故,離小店老遠,絕對與小店無關!剛到的幾位客人,是來訂菜的。的確是貴客。客官們請想,若小店真有什麼,怎還會如此多的客人,更有京裡的貴客要來吃酒。”
牙白長衫的文士意味深長一笑,未有言語。小夥計又揖道:“諸位請先吃酒,小的再去催催廚房。”挾著托盤離去,幾個鬨事的客商這回沒阻攔他。
待其走遠,紅臉漢子探身向那兩名文士抱抱拳:“二位,敢問,剛才說的那個死人,是怎麼回事?”
牙白長衫文士向臨近的小夥計一瞟,壓低聲音:“就是在這店內大堂,吃了一桌好酒好菜,出門沒走多遠就死了。”
幾個客商睜大眼,紅臉漢子脫口道:“被藥死的?”
牙白長衫文士搖頭:“官府還沒查明白。”
紅臉漢子驚呼:“乖乖,笨想八成也跟這酒樓有關!”
黃瘦漢子接腔:“所以咱哥兒幾個彆跟他置氣了,仔細出門也走不了幾步。”
紅臉漢子緊盯著眼前酒杯,長須文士笑笑:“諸位這可放心。此時衙門正查著,若酒樓再出什麼差錯,罪名豈不坐實了。”
幾名客商神色鬆了下來,紅臉漢子哈地一笑:“俺縱橫江湖多年,豈怕這些鼠輩宵小?”
年紀最長的短須客商道:“一個死人都查不明白,天子腳下,京城旁邊的衙門,實在也不怎麼樣。”
長須文士道:“這案子確實也有些離奇。那個死人先被衙門拖回去,後來屍體丟了,再沒幾天,又從知縣大人家的院子裡冒出來了。”
隔壁桌有在側耳聽的亦跟著向樓上一指:“就是二樓那個年輕前知縣的院裡。”
紅臉漢子咂舌:“天咧,鬨鬼了?”
兩名文士搖頭。
“不好說,不好說。”
“不可定論也~~”
紅臉漢子神色微變,轉頭向短須客商道:“哥哥,待城禁一開咱們趕緊走吧,這個縣有些邪性!”
兩三個小夥計晃在周圍,狀似在給彆的桌上菜及聽候吩咐,其中一個悄聲問另一個:“那兩桌,是樓上二位的搭子麼?戲也忒好了。”
另一小夥計低聲道:“不好說,瞧著倒都眼生,先盯仔細。”
樓上,張屏與柳桐倚已入座。小夥計奉上茶水果碟並菜單。
柳桐倚道:“久聞貴店有兩道名菜,明前雪和春波綠,今日能否一嘗?”
小夥計滿臉歉然:“對不住公子,這兩道菜,小店都隻在清明前後幾日才有。且材料需先預備。今日即便臨時備得出食材,亦非上佳,做不出地道口味了。又因前日裡有客人吃了這兩道菜後不久就不幸遭遇禍事,小店暫也不敢再做。此事張先生知曉。望兩位海涵。”
張屏頷首:“我們吃彆的。”
小夥計殷勤道:“小店的山珍俱是名品尖貨,河鮮海味亦是活取現做。”
柳桐倚微笑:“甚好。芹墉兄,那就先點個涼拌木耳?”
張屏道:“好。再燒個豆腐。”
柳桐倚瞧著菜單:“如此,再添一道紫菜湯即夠了。”
張屏點頭:“足夠了。”
小夥計笑容顫了顫:“二位吃什麼酒?”
張屏道:“不吃酒。”
小夥計甜聲問:“湯中可須蛋花?”
柳桐倚看向張屏:“不必了吧?”
張屏嗯了一聲:“不必,油膩。”
小夥計抓起菜單:“好咧,清煮紫菜湯,小的記明白了。”正要退下,張屏又開口:“前日亡於街頭的散材,在貴店吃飯時,坐在哪個位置?”
小夥計一僵,隨即恢複從容:“就是大堂正前方一排的那張大桌,二位坐在這裡恰好能看仔細。”
張屏望向樓下,大堂中,掌櫃的正恭送那三位家仆出門。
過得片刻,涼拌木耳即端了上來,又一時後,小夥計捧著滿滿一盆紫菜湯擱上桌子正中,湯麵厚鋪著一層油光。小夥計殷勤舉勺,要為張屏和柳桐倚盛湯,張屏道:“多謝,我們自己舀。”
這時樓下大堂又一陣騷動,掌櫃的率眾夥計殷勤迎往門前,一名華服少年由幾個隨行陪著進了堂內。
張屏望向樓下:“看來是位貴客。”
小夥計心道,張大人真係一臉正直深不可測,分明是兩位在客棧與雲公子排好的戲,卻問得如此純真。嘖~~
他臉上卻是甜蜜一笑:“是呢。竟是雲太傅的公子,小店實實三生有幸,蓬蓽生輝。”跟著看張屏和柳桐倚兩副浮出驚訝表情的麵孔。
“原來是雲公子。”
嘖~~
雲毓已舉步登梯,行到一半,微頓住腳步,看向張屏和柳桐倚方向。
張屏和柳桐倚站起身,遙遙向雲毓抬袖。
雲毓亦浮起笑容:“兩位賢兄竟在此。”扶欄上得二樓,朝著轉出屏風的張屏和柳桐倚含笑見禮,“意外相逢,著實有緣。可有幸相請共飲?”
張屏與柳桐倚還禮。幾個小夥計垂手立在一邊看他三人寒暄。
“雲公子客氣。”
“承蒙盛意,但恐叨擾。”
三人一番敬讓,同入雅室。小夥計們默默閃到屏風內,收拾桌上的湯菜。
一個小夥計輕聲道:“哥,這就叫能乾大事的人吧。”
另一小夥計喃喃:“由此見,咱們東家攤上的事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