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箱子裡有一個花瓶,一套……(1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8520 字 8個月前

賀慶佑微微抬身。

“不知各位大人見過火災場麵沒有,罪民在那之前曾見過幾回。但凡房屋失火,總有哭喊救命的,有往外逃的,也有逃出來的,還有趕來救火救人的……可……”

賀慶佑雙眼發直,目光裡透出一絲驚恐。

“可當時蔡府那麼大一棟莊園宅邸,就那麼靜悄悄地燒著,既沒人哭或喊救命,也不見有人逃出,更看不到一個人來救火。隻望見衝天大火燒著那座大宅子……”

唯有火的氣味,火的聲音,火的灼熱。

“我倆當時就覺得,太不對勁了。這麼大一座府邸,難道一個人都沒有?就算牆高門厚,看門的總能跑出來吧。就算都被火堵在裡頭了,總有個人聲動靜吧……”

但,什麼都沒有。

“罪民跟卓西德又大著膽子走近了幾步,大火的熱氣撲著臉地衝過來,烤得汗毛都有糊味了,罪民毫不誇張地說,我心裡頭卻直發涼。罪民問卓西德,還往前頭去麼?卓西德說,彆了,這瞅著太不對勁。罪民再問,要去報官麼?卓西德年長罪民兩歲,思量也多些,反問了一句,火這麼大,肯定有人比咱倆先看見,你說他們怎麼不來救火,也不報官?”

柳桐倚微微皺眉,雲毓道:“說不定已有人報官了,地處偏僻,官府的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但無人哭喊逃出,周圍百姓不來相救,確實蹊蹺。這場火,蒙難者多否?”

柳桐倚臉上閃過一絲悲憫:“滿門不幸,白發稚童皆同蒙難。”

雲毓惋惜地一怔。

張屏仍是隻看著賀慶佑:“二位也沒報官?”

賀慶佑打了個哆嗦:“不,不!罪民與卓西德當時覺得不對勁,確實沒敢再往前去,這是我倆的罪過。但我倆商量著,這裡歸哪邊管我們真不知道,報官也不曉得走哪條道,萬一迷路繞遠更耽誤事,不如先趕緊折回頭,同村裡的人說,或借匹馬去報官,或再多帶些人來救火,都好辦。當真如此,絕無虛言。皇天在上,罪民再缺德,也萬不敢拿天災人禍的事扯謊!”

柳桐倚道:“不必這般賭咒發誓,你接著說。”

賀慶佑再頓一頓首:“此處正是關鍵了。就在我倆折返時,突然聽到旁邊樹叢裡有動靜。我倆驚了一跳,大著膽子問了聲誰。沒應聲。我二人怕是什麼歹人埋伏著,拔腿往開闊的地方跑了幾步,卻也沒什麼跟上來。罪民好奇回頭,隻見樹叢裡有亮光。”

那光亮閃爍了幾下,便又隱沒在了黑暗中。

“罪民膽小,隻想趕緊去找村子裡的人。卓西德卻跟被鬼迷了似的,非要過去看看。他還說,要是歹人,這會子便會撲過來把咱倆滅口了。沒什麼動作,可見不會或沒能耐傷咱們。若是有個逃出來快死的人等著咱們去救命呢?等帶著村裡的人過來,這人可能就涼了。罪民覺得也有道理。”

雲毓挑唇:“如此說來,二位竟有一片慈悲救人之心。”

賀慶佑忙再伏地:“罪民萬不敢這般往自己臉上貼金!當時一是膽小,得倆人一道;二實際也是好奇……”

雲毓輕嗬:“卻又謙遜了。”

賀慶佑瑟瑟不知如何回複,柳桐倚再溫和道:“不必多解釋,繼續說。”

賀慶佑深深呼吸幾下:“罪民和卓西德各在地上撿了一截大樹棍與一塊石頭,謹慎靠近剛才閃光的地方,突然卓西德將我往旁邊一推,罪民一個趔趄,抬眼見一道黑影揮著個什麼東西向我倆劈來!罪民一懵,隨手將石頭砸擋過去,趁著黑影往旁邊一躲,卓西德也掄著大樹棍朝他砸。我倆都練過些拳腳,雖那黑影挺厲害,到底我們有兩個人。幾個來回,瞅著個空檔一撲,我倆就把他摁在地上了。”

雲毓眼尾彎起:“原來賀老板竟是位身手了得的俊傑。”

賀慶佑抖了抖:“罪民當不起,當不起。那時也是怕得很了,竟就比平日裡更勇猛些。”

張屏問:“此人是誰?之後你們可有交談?”

賀慶佑閉了閉眼:“摁住的時候,他已經暈過去了。我二人當時不知他名姓來曆,也不敢輕易把他弄醒。隻見他方才掄著打我們的東西是一柄鐵鍬,還挽著褲腿,卷著袖口。罪民和卓西德便想,他可能是在這樹叢裡挖土。”

雲毓頷首:“善於觀察剖析,有勇有謀。”

賀慶佑冷汗潸潸:“我們再往樹叢裡找尋,先尋著地上有個燈盞,即是此人方才拿著照亮的。再朝前走了走,就看到地上有個大坑,坑裡已堆填了一些浮土,下麵鼓鼓的,有東西。罪民與卓西德立刻上去扒開那土,刨出兩口小箱。”

張屏道:“你們便殺了那人,埋在坑裡,拿走了箱子?”

賀慶佑提高聲音連連道:“沒殺!沒殺人!絕對沒殺!!!那人就是蔡三啊!若是殺了,他怎可能隔了十幾年再來訛我二人,怎還會有後來這些事!各位大人明鑒!!!”

張屏與柳桐倚雙眼俱一亮。柳桐倚問:“你是說,他就是死者散材?”

賀慶佑搗蒜般點頭:“是,是。罪民真真是一時迷眼糊心,起了貪念做下冤孽,該得十幾年後有這般報應。”

張屏道:“賀老板還是順著說吧。”

賀慶佑再點頭:“好,好。當時……當時罪民與卓西德同起了貪念。那兩口箱子用得都是上等木材,角上包得竟然是錘揲花紋的銀片,兩把鑄花的大鎖不知是銀還是白金。單把這些撬下來就值老多錢了,可想而知裡頭的東西多金貴不凡。我倆覺得,這就當是白撿的,這人偷偷摸摸埋,可見來路不正,拿了也不虧。”

柳桐倚神色一冷:“既見大火蹊蹺,又發現鬼祟之人埋有異之物,更應報與官府,或當年即可破解疑案,還亡者真相。心起貪婪,藏取贓物,怎還能曰拿了不虧?”

賀慶佑重重叩首:“大人教訓得極是。罪民心起貪婪大惡念頭,見那人已暈死過去,罪民與卓西德商議,我倆把箱子拿走,把他丟坑裡,拿土薄蓋一層,若他造化沒死,也能爬出來,不算我倆傷他性命。橫豎當時天黑,他也沒看清我倆的模樣,以後不怕被尋仇。”

柳桐倚神色更寒:“什麼薄蓋一層,這不就是劫財埋屍?!”

“不是,不是。”賀慶佑額頭青筋暴起,嘶聲分辨,“大人明鑒,當時蔡三任我倆擺布,若真要殺他,往腦袋上狠補幾下,往坑裡深深一埋,誰也不知。即便把土堆厚點,埋住口鼻也憋死了他。然隻是往他身上稍蓋了點土,罪民和卓西德還禱祝了幾句,大概就是不知壯士乃何人,今狹路相逢,是他突要傷我二人,我們還手,意外至此。箱子兩口我們拿了。願壯士命大可醒,從此山長水遠,再不相見。”

雲毓似笑非笑:“聽來還挺有情有義。”

賀慶佑頓首:“大人說笑了。”

柳桐倚麵籠嚴冰,強將已到唇邊的“無恥”二字壓回喉嚨。張屏再問:“之後怎樣?箱子裡有什麼?”

賀慶佑道:“罪民與卓西德當時隻把他拖到坑裡,抱著箱子就走了,沒來得及開。我倆商議,這麼著回去,被人瞧見,不好交待,得找個地方先把箱子藏起來。然我二人對這鄉裡地界真的不熟,就拿衣裳裹住了箱子,邊跑邊想。”

雲毓柔聲道:“蠻不容易的吧,那箱子似是很沉?”

賀慶佑感慨地道:“是啊……”一抬眼迎見柳桐倚寒潭般的雙目,趕緊再伏地,“罪民與卓西德向大路跑怕遇見來救火的官差,向村子跑唯恐碰到村民,就躲躲藏藏戰戰兢兢吭吭哧哧地撿著僻靜有陰影的地方跑。也是老天保……老天打盹,一時失察!竟令我們兩個卑鄙小人遇到一道稍高些的土坡,不遠處斜對著一個小土地廟,另一處還有一棵大樹,正是好記位置的藏物佳處。”

他二人琢磨,若讓彆人猜測藏物事的所在,一般都會猜土地廟牆根下,或者大樹下,不易想到這裡。土坡荒蕪,沒什麼草,撿柴放羊的也不過來。兩人便立刻挖坑,將箱子埋下,蓋上舊土,掩去痕跡。

“藏好後,我們就回到村裡,說了那火奇怪,謊稱是想去報官迷了路。村裡的人也沒生懷疑,隻說蔡府原就有些奇怪,那蔡老爺喜歡燒東西,在府裡砌了窯,各處買土買柴,和泥捏碗捏碟子燒著玩。以前周圍百姓看到蔡府冒煙冒火光,以為走水去救,反討個沒趣,還被蔡府的家仆轟趕說莫要多管閒事,百姓都喊他家是大柴窯,沒想到這次真的燒起來了。”

張屏與柳桐倚互望一眼,賀慶佑接著道:“次日官府就查了這事,我二人也被盤問了,村民給我倆作證,蔡府起火的時候我們還在村裡。並沒哪位官爺提到還有人被打死之類的。我們也疑惑,沒了這麼多人,為什麼當時情形會是那樣,定有蹊蹺。但因心虛,更不敢多說多提,隻做孬種模樣說,遠遠瞧見火挺大,沒敢往跟前去,想報官迷了路,又回來了。”

柳桐倚問:“你們之後如何處置那兩口箱子?”

賀慶佑匍匐:“罪民正要稟報。罪民與卓西德待官府盤問完後,就借口出了事不敢做買賣,先回豐樂縮了三四天,之後才假裝重新出攤,帶著兩頭騾子一輛小車,去把箱子挖了出來。箱鎖當真奇怪,罪民和卓西德左右擺弄,都整不開。箱子瞧在我倆眼裡每一寸都是錢,不舍得砸鎖或硬撬,卓西德便和罪民商議。這箱子被我們兄弟得到,當是一樁意外的富貴,既然一時開不得,我倆閉著眼各挑一口,各自藏過,各自設法打開,不打聽對方箱中的東西,無論誰的多誰的少,都不眼紅不埋怨。一個被逮到了,絕不供出另一個,待一無所有時,另一個將接濟這個沒有的,或照料其家眷。我二人還撮土焚香,滴血立誓。因此,罪民此前才未老實交代。”

雲毓指尖輕叩桌麵:“賀老板竟還是個有情有義,恪守承諾之人。真是愈問愈覺你可貴。”

賀慶佑又匍匐在地:“罪民萬萬不敢,隻當萬死,隻當萬死!”

張屏問:“你怎麼打開了箱子,箱子裡有什麼?”

賀慶佑清一清喉嚨:“罪民不敢把此事讓家人知曉,將箱子偷摸藏在屋根的水缸下,當時蔡府出事的案子已經鬨蠻大了,聽聞朝廷的幾個大衙門聯手查案,又有傳言說蔡家是被悍匪洗劫後滅門了。罪民怕被當成了出贓物的劫匪,更不敢找人開箱,但真想瞧瞧箱子裡有什麼寶貝,這麼抓心撓肝地憋了幾日,我就想,那鎖頭再貴,再精致,也肯定比不上箱子裡的東西貴,若我找人開箱被拿住了,當是害了蔡府的賊匪,更說不清了,命才最貴。就將牙一咬,買了幾根小鋸和小銼,一點點磨,誰知鋼鋸繩鋸銼子鏨子都用了,就是磨不斷鎖。罪民幾次發狠想把箱子劈了算了,又忍住了沒下手。”

雲毓輕笑:“賀老板當真有氣量,若是我,這箱子擺眼前開不得,一定忍不了,即便把箱板鋸了,也得弄開瞧瞧。”

賀慶佑苦笑:“還是因為罪民窮,舍不得好東西。那箱子乃紫檀木的,賣了它或就夠罪民全家吃幾年的。總之罪民咬牙扛了幾個月,待到年底,家裡等錢過年,我也實在忍不住了,心想從來富貴險中求,搏一把罷了。又拐彎抹角打聽到京城的奉公坊有個珊斯國的鎖匠,綽號鸚鵡八,擅長開鎖。罪民想,胡子話說不囫圇,也分不清京城外的地界,找他開鎖應該可靠。再則衙門如果猜劫燒蔡府的賊匪想出貨,肯定也想他們不敢去京城,便帶了箱子去京城。哪曉得鸚鵡八好賭,那天鋪子關著,旁邊鋪子的人說,是輸了錢拿不出,讓賭坊扣起來了。罪民無奈正要走,同街一間小門臉外坐著的一個老頭問,客官要開鎖還是製鎖,不妨讓老夫瞧瞧,老夫同鎖頭打了一輩子交道,難道客官覺得我還比不上一個胡子?罪民自然也覺得,我□□的鎖,自然還是□□人最能開得。又見這老頭弓腰駝背,想也不能把我怎樣,就抱著箱子進了他的鋪子。”

老者瞧了瞧那鎖,道,這鎖不尋常,幸而老夫問了你,你也信了老夫,不然就算你找到那胡子,他也打不開。正好先談價錢,老夫幫你開了這鎖,你就把鎖給我當酬勞,如何?

賀慶佑一時有點不舍,老者又道,這鎖再好,肯定也比不上箱子裡的東西。不是老夫放大話,客官再去找,真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個開得了這鎖的。即便能開,也比不上老夫可靠。

賀慶佑苦笑一聲:“我本還編了個這箱子是祖上傳下來,剛剛在祖屋下找到的故事,剛要起頭,那老頭就打斷說,客官放心,做老夫這行的規矩,隻管鎖,其餘一概不問不知。罪民思量了片刻,也覺得抱著這箱子再東找西問風險太大,就咬牙答應。”

老者見他應下,哢哢笑了兩聲,曰:“客官放心,你絕不會虧。”拿出了一堆針簽小鉤之類,撥弄半響,打開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