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張屏與柳桐倚對視一眼。……(2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9309 字 10個月前

柳桐倚亦抬袖:“下官受益匪淺,唯有歎服。”

張屏不太會說這樣的場麵話,就跟著柳桐倚行禮:“革員也受益匪淺,歎服。”又問卓西德,“當時夜黑,為何兩位不陪同四名女子回去?”

桂淳道:“是啊,深更半夜的,你們倆漢子,起碼也得抽出一個人送她們回村吧?”

卓西德道:“她們說不必罪民二人陪。當時瘋罪婦嚷叫不休,遠遠看去蔡府那邊火的確很大。罪民與賀慶佑說,得過去瞧瞧,或報官及喊人救火。那三位婦人說,你們想去可以過去瞧瞧,我們得趕緊把稚娘送回去。罪民跟賀慶佑道,那就先回去,或我們中有一個人同她們回去。她們又說真要過去,最好是倆人一塊兒,彼此有個照應,她們不礙事的,另一撥人應在沒多遠處找,她們返回去就能迎上,順便通知更多人過來。我們當時帶了一個小鐵盆,當鑼敲了幾下,遠遠有敲打在應,我倆就覺得無礙的。”

燕修複眯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懷疑:“剛才怎麼一直沒提起你們帶了鳴響之物?”

卓西德懇切道:“真是帶了,是罪民沒說!大人不信可去詢問那三位婦人及村民,當時每一撥人都帶了件能敲出聲響的東西,這三位大姐手裡還掄著棒槌。她們一個掄棒敲盆,另兩個挾著那瘋罪婦折返村裡。罪民與賀慶佑往火的方向去,走了一時,前不見有人逃出或喊救命,後也沒村民跟上來。越往近前越覺得詭異。”

張屏執筆凝神,卓西德這段講述,與賀慶佑的供詞又十分相合。

“從來失火,哪能沒一點人聲動靜?況且這麼大一座府邸!除了火在燒,什麼聲響都沒有。罪民說不出那種可怖!再往近處走,被火熱的氣撲著,卻覺得背後發寒!賀慶佑抓著罪民的袖子說,德哥,咱彆往前頭去了。”

張屏抬起眼皮:“賀慶佑這樣說?”

卓西德滿臉肯定:“罪民記得清清楚楚!時隔十多年,轉述的話或不能每字每句完全一樣,但意思絕無改動。”

張屏微一點頭。

卓西德接著道:“罪民說,看著是太不對勁,怎麼能一個人都沒有。俗話曰,火常伴盜匪,此地不宜久留,要麼先回頭找村民,一道去報官吧。賀慶佑又問罪民,為什麼也沒有村裡的人過來的動靜,方才聽著敲打聲響不遠,算著那幾位應該喊上人過來了啊。講得罪民也更毛了,就說你彆嚇你自個兒也嚇我。罪民又想,這麼大火,燒了絕不止一時半刻,旁邊村子也該有人瞧見,為什麼一個人都沒來。我倆越琢磨越恐怖,覺得無論如何先離了這裡再說,回村問問,或迎上人一道過來,或借匹牲口去報官。”

桂淳輕拍桌角:“如此極是。”起身和顏悅色再給卓西德添些茶水,“二位即是返回時遇到了某個人?”

卓西德黯然:“正是。”

桂淳將茶杯遞到他手中,拍拍他肩膀:“潤潤喉嚨,細細說。”

卓西德又感恩道謝,囉嗦一堆,燕修不耐皺眉,卓西德識時務地迅速轉回正題。

“罪民與賀慶佑轉身往村子的方向跑。我倆記得遇到那瘋罪婦前穿過了一片林子,就朝著有樹木的方向衝,沒奔出多遠,即迎見一片矮樹。我們之前穿過的林子應沒離這麼近,想是跑錯了,罪民二人正要轉身找路,忽聽見黑林子裡有動靜。罪民大膽問了一句誰?沒人應聲。卻見樹影深處有一簇亮光點兒晃了幾晃,賀慶佑又抓著我道,哥啊,莫非是悍匪?罪民的膽子大些,且尋思,我倆從大寬敞的明處過來,林子的人一眼便能看清究竟,若方便下手,早該跳出來了,遂低聲對賀慶佑說,應是不想對付或對付不了咱們的,你我也彆管他,趕緊走。賀慶佑卻突然像被鬼迷了似的,非要過去看看。”

張屏又停下筆。柳桐倚亦一頓:“是……賀老板非要過去看看?”

卓西德懇切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痛心:“是,他那一陣兒跟魔怔上頭了一般,任憑罪民使出吃奶的力氣拉扯勸告都沒用!還直著眼說,旁的東西不會點燈照亮,必然是人。萬一是個從火場逃出來人呢?萬一那人重傷,在晃燈求救呢?”

張屏麵無表情道:“等你們帶著村裡人再過來找他救他,這人可能就涼了。”

卓西德大驚:“張先生莫不是通曉過去未來?賀慶佑當時正是這麼說的!”

張屏迎著他的視線:“在下隻是推測。賀老板這樣堅持,卓老板也隻能與他一同過去了。那時情形,你覺得必須兩人一起。”

卓西德一歎:“是啊,那般的情形下,罪民還是有些膽怯的。再則……”

柳桐倚道:“再則卓老板也有些好奇?”

卓西德傾慕的視線立刻調轉方向:“大人和先生皆神人也!罪民的心肝肺,都被摸透了。在諸位大人和先生麵前,竟如一個水晶玻璃人一般,無可有一絲藏匿。”

柳桐倚垂下視線,端起茶盞。張屏仍麵無表情看著卓西德:“卓老板自謙了。之後在下就猜不出了,請卓老板告知。”

卓西德再清清喉嚨:“罪民攔不住賀慶佑,唯有與他一起過去。為圖保險,預先從地上撿了根棍子,摸了塊石頭。剛進林子,罪民感覺側後方似有寒風,一瞥隻見一道黑影掄著一件凶器劈來,罪民忙一把推開賀慶佑,將手中石頭向黑影砸去。”

柳桐倚問:“卓老板和賀老板是每人一塊石頭,一根棍子?”

卓西德道:“稟大人,因罪民會些拳腳,怕賀慶佑準頭不好,所以是罪民拿著石頭,大棍子給了賀慶佑。罪民將石頭丟過去,被黑影用手中的凶器擋開,賀慶佑趁機舉著棍子向他亂敲。罪民蹲身使了個掃堂腿,絆黑影下盤,他堪堪避開,手中東西差點砸中罪民。罪民一個滾身,再用了一招猿猴探路,他也閃避。就這麼纏鬥了幾個來回,那黑影真真厲害……”

張屏又麵無表情道:“然,到底你們有兩個人。”

卓西德唏噓:“虧得如此,也虧得是晚上,不然……唉,總之最後他還是被罪民絆倒,罪民趁機一個餓虎撲食把他摁住,賀慶佑一棍子敲在了他的腦袋上。”

張屏肅然:“賀老板重擊了此人頭部?”

卓西德道:“是啊,此乃情勢所逼。那人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罪民探他的鼻息和脈門,發現隻是昏闕,才鬆了一口氣,且看清楚他拿著打我們的是一把鐵鍁。我倆猜測,他或是在這裡埋什麼。先往他剛才撲過來的地方找尋,什麼都沒找著,這廝真心狡猾,埋伏我們還不忘記將我們引遠。待我倆轉了一圈兒再往反方向找,可巧踢到了一物,是一盞蓋在包裹皮下的燈,旁邊還有一盤繩子。有了燈盞照亮,就看見前方有一個大坑。”

桂淳挑眉:“二位查看這一圈兒,應費了不少時,不怕那人醒了?”

卓西德又輕輕一歎:“大人說得對,而今想來,罪民與賀慶佑也是心大。到了那個坑前,罪民拿鐵鍁向土中一探,紮到了東西,沒急著扒開,先跟賀慶佑把那人抬過來,拿繩捆住。也在這時才算看清他的模樣。當時他比後來結實些,左腮有一塊青烏的胎記,穿著麻布褲褂,一瞧手與麵孔即知不算富貴,便已揣測他是不是蔡府的家仆。待再挖出土裡的東西,竟是兩口箱子,不算大,但挺沉,木料甚好,摸著特彆油滑,包著雕花銀邊,掛著兩個特彆精致的鎖頭。罪民該死,便起了貪念,想著裡麵肯定有寶貝。窮了半輩子,陡然有白撿富貴的機會,難抵誘惑,遂與賀慶佑商議,拿走箱子,隻將這人丟在坑邊罷了。賀慶佑也與罪民同樣念頭,我倆唯恐村裡的人或救火的人過來,立即扛著箱子跑了。”

張屏望著他雙眼:“二位隻是攜著木箱離開,沒再對那人做些什麼?”

卓西德道:“沒。他人已經昏了,捆得也挺結實。無需再做什麼。”

柳桐倚道:“若扔進坑裡,薄蓋一層土,豈不更穩妥?”

卓西德露出惶恐神情:“大人明鑒,罪民萬萬不敢如此!怎能將活人埋在土裡!拿走箱子,隻是貪財,且罪民二人覺得這人埋東西鬼鬼祟祟,箱子肯定來路不正,隻當是場黑吃黑。可把他扔坑裡埋了,就是害命了!按律需得償命,罪民有一家老小要養,萬不敢如此行凶!”

柳桐倚閉了閉眼:“你已足夠膽大,不必自謙。”

卓西德從椅上滑跪至地:“罪民萬死!”

柳桐倚暗吸一口氣,睜開雙目,恢複隨和神色:“卓老板不必如此,本斷丞得職未久,行事生疏,言語往往不能斟酌得當,望勿在意。”

桂淳爽朗一笑,再次將卓西德攙起按回椅上,又給他添倒茶水:“當下隻是聊聊,勿要多慮。某真真好奇,那箱子裡有什麼?如你所說,還挺沉,那人怎麼隻身把箱子運到樹林裡的?”

卓西德擦擦額頭冷汗,複一揖:“稟大人,蔡三應是用繩子將兩口小箱捆束在一起,背進樹林。然繩子被罪民二人拿來捆蔡三了,我倆隻能各自拿袍子將箱子裹住扛著,這時更不再盼著有人過來,而是唯恐遇見人了。盤算著先把箱子藏起來,偷摸奔躥半晌,可算找到了一處地方,是一道高些的土坡,不遠處有個土地廟,另一個方向還有一棵大樹,好記憶……”

關於如何挖坑,如何埋下,如何假裝沒事的人一樣返回村裡,以及跟村民扯謊說是想去報官迷了路種種,卓西德的供詞與賀慶佑所言幾無出入。

“村裡人淳樸,應是儘信了這番謊話。黃郎中還向罪民二人道謝,又熬了補養的湯藥給我倆滋補安神……”

柳桐倚問:“村裡的人究竟有無去援救蔡府或報官?”

卓西德道:“稟大人,他們什麼都沒管。罪民也疑惑這件事,第二天順口和幫忙的後生聊了聊。那孩子說,才不會幫他們哩,誰敢問蔡老爺家的事?搞不好就倒黴。罪民想引他多說些,他卻不吐露了。罪民猜是不是因為黃郎中閨女的事兒村民不待見蔡府。下午,官府的差爺來詢問,罪民方知火災之慘烈,內心各種不是滋味,更因那兩口箱子無比惶恐。村民在官差麵前一致說,瞧見那邊挺紅的,但估摸著離得挺遠,或不是本鄉地界,想著其他離近的會去救援報官,就沒過去,絕口不提找那瘋婦的事情。罪民和賀慶佑心裡有鬼,怕無意中講漏了藏箱子的事,便全比照著村民的話說。因是外鄉人,我倆被盤問得更詳細些,比如問為什麼會在這村裡等等,村民都幫我二人做了證,起火的時候我們在村內,絕不可能去放火。等差爺問完話,罪民與賀慶佑就借口出了這樣大事,不便多待,立刻回豐樂了。”

桂淳若有所思道:“村人故意隱瞞瘋逆婦丟失與村民找尋一事,有些可疑。”

卓西德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又咽下。

桂淳立刻道:“有話請說,千萬彆把這兒當公堂!”

卓西德拱手恭敬道:“罪民是想大不敬地說兩句揣測——村裡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橫豎整村的確與蔡府那火無關,說了瘋罪婦之事,反可能惹上疑惑,多被盤問。”

燕修神色一冷:“隱匿真相,編造供詞,即是有違律法!罪婦黃氏當日極有可能看到了什麼,況且,她以為自己被蔡公子所負,癡心極易轉做恨,此女又是個能行凶的瘋子,或就是縱火真凶。”

卓西德又從椅子上滑倒在地,叩頭稱罪。桂淳再度攙扶:“眼下暫不必如此。是了,還不曾問,那逆婦之後如何?官差來時,有無表現?”

卓西德瑟縮道:“稟大人,罪民和賀慶佑回村後,一直沒見到也沒聽到那瘋罪婦的人影聲響,好像是黃郎中給她用了什麼安神的東西,讓她睡了。過來問話的官差並不知道她跟蔡公子的事兒。蔡家的火災太慘,官府以為是悍匪或仇家所為,主要查男的,隻傳了幾個婦人問話,也是為了核證男子的供詞罷了。直到罪民與賀慶佑離開,都沒再見過那瘋婦,也沒聽到她出聲。”

燕修再問:“與你二人同行的那三位村婦後來如何了?”

卓西德搖頭:“更沒見過了。”

燕修端詳他不語,桂淳又爽朗道:“卓老板再喝口茶水,繼續說,某好奇得很,那兩口箱子裡都有什麼寶貝?”

卓西德輕歎:“箱子罪民與賀慶佑各分了一口。罪民隻知道自己這口箱子裡的東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