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蝶花美人圖·下」(三)^……(2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18673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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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福妹失蹤後,州府衙門很重視,除了努力查案外,還擠出人手,在計福妹家和店鋪附近增派了巡衛。

巡衛都說,那天夜裡沒有看到奇怪的馬車或推車。

但河漕碼頭當夜有船卸貨裝貨,那家石器鋪離河道很近。

明州城走漕運的大宗貨物都是大船運送,城中多條河道與河漕碼頭的主河相通,不少貨物從停泊在河漕碼頭的大船上卸下後,會分到小船上載之,走小河道運往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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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村正和鞏鄉長聽到這裡,情緒皆有些波動。

鞏鄉長一拍腿:“舅爺,這不是和您老方才說的那個叫丁本富的,所做的營生類似麼?”

常村正點頭,卻像又想到了什麼事,略出神,臉色微有變幻。

張屏默默凝視著他。

桂淳繼續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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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的捕快去河漕碼頭查過。河漕碼頭歸漕運司管理,地方衙門不得乾涉,當夜卸貨運貨的大小船隻及船工都有記錄。卸貨運貨的船工是輪班的,計福妹失蹤的那個下午,這些船工都跟著大船一道在鄰縣,不在明州城內,無法趕過來偷偷擄走並殺害計福妹。

督帥府接手案件後,再查這條線,多虧史都尉精細,一定要看船工們的應卯記錄,方才發現破綻。

原來漕運行的規矩,從船主到船工,人人都有私押,需文書記錄處,都畫押,不寫名字,外人看來仿佛密符,行裡人才明白。船主或監察等人持有花押冊,對應真實姓名。

漕運司的官員仔細檢查過當晚船工應卯冊子,押記皆無誤。但史都尉堅持讓當夜卸貨的船工現場畫一次,對照筆跡。

一比對,真揪出了一個人。

一名叫厲毅的船工,上前畫押時微有慌張之色。花押畫出,折轉,形狀都與十月十三日晚應卯冊子上的押記頗有出入。

再查之前的應卯冊,卻與他這時畫出的相似。

唯有十月十三日晚的押記不同。

麵對鐵證,厲毅匍匐於地,道出真相。

十月十三日傍晚,他玩了幾把牌回家,準備上工,走到家所在的小巷,去了趟巷口的茅廁,突地後頸遭重擊,兩眼一黑。

再醒來時他發現躺在自家床上,天已經亮了。

鄰居說,昨晚瞧見一個人將他背回了家,以為他吃醉了被人送回來的。

他檢查了一下屋中,發現什麼東西都沒丟。

待十月十五日再去上工,彆的船工說,十三日那晚有個自稱是他老表的人過來替他上了工。

厲毅戰戰兢兢,一位死去的女子被丟在碼頭石器店門口的事,他聽說了,也暗暗懷疑過,但沒敢吱聲。

船工們講義氣,有行規,第一是守密。之前衙門來查,沒查到厲毅,便沒人舉發那晚是彆人代他來上工。

待到史都尉查出,厲毅自行承認,彆的船工才道出當晚實情。

船工臨時有事找人代工的事常有。那人說自己是厲毅的老表,畫得出厲毅的花押,有船工問了他幾句厲毅的私事,此人答得很簡潔,但都對,船工們便沒多懷疑。

史都尉追問此人的相貌,船工們都說沒看太分明,並紛紛發誓絕非有意隱瞞。當夜下了點小雨,那人頭戴鬥笠,披著蓑衣,又蓄著一部濃須,燈影裡麵目模糊。那晚活很多,誰也沒時間盯著他打量。

白如依和史都尉反複詢問,隻得出神秘人的一些大概形貌特征——

身量不算矮,也沒感覺特彆高,看著不是特彆胖,也不是特彆瘦,與厲毅近似。可巧大船這邊最近新換了一批人,負責點卯的文吏也是新來的,沒認出此人不是厲毅。

聲音低沉,聽聲音不算太老。

皮膚挺黑,也可能是燈下顯黑。

臉型,不是特彆長,也不是特彆短,也不算太大,不算方也不算圓。

眼睛不很大,也不很小。

眼皮是單是雙?記不太清,應該不是那種特彆明顯的大雙眼皮,也不是特彆厚的小單眼皮。大概雙也是內雙?

鼻子也沒什麼特彆的,肯定不是特彆大。

總之沒有奇形怪狀的五官,身形也無特殊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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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了史都尉呈上的記錄,程柏不禁感歎:“好一個大眾人兒!”

史都尉也歎氣:“萬幸白先生又想到一點。”

船工們紛紛作證,此人“官話講得非常標準”時,白如依突然喊過桂淳,讓他說了幾句話,問眾船工:“諸位覺得這位軍爺官話說得如何?”

船工們道——

“這位軍爺是京城人吧。”

“講話京腔好重。”

白如依再問:“諸位聽我講官話,覺得如何呢?”

有船工道:“先生言語斯文,沒這位京裡的軍爺那麼北。”

白如依又找幾人,最後拉出一位漕運司的明州本地文吏:“這位大人官話準麼?”

眾船工異口同聲道——

“準的。”

“十分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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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總結了一下,就是,這名疑似凶手的神秘人當晚裝扮過,外人看來模樣大眾,沒什麼能讓人特彆記住的,官話是明州城本地口音。”

史都尉如此向柳知稟報。

柳知安慰他道:“已是重大突破。此人應該認識厲毅,見過他的花押,能模仿。是否漕運行中人?”

史都尉無奈:“稟府君,卑職原也是這樣以為,不過查了一下厲毅,才知道他好賭博,常向人借錢。他識字不多,嫌寫名字筆畫太多,打欠條什麼的都是畫押摁手印,挺多人知道他的花押。”

他複述白如依推測出的凶手棄屍大致過程——

凶手認識厲毅,知道他的花押,知道他那晚上工,遂在廁房打暈厲能,將他背回家,換上厲毅的衣服,裝扮後,代厲毅上工。

船工們會先到一個叫小船行的地方應卯領出當晚用的小船。那地方離河槽碼頭有一段距離,岸上很多運貨車輛。運貨小船從小船行往河槽碼頭去,會經過幾處小橋下與彎道,在夜晚都挺僻靜。

凶手應是先用騾馬車帶著計福妹的屍體混在貨運人群中,載到某個黑暗角落,將屍體藏在某片河岸邊的僻靜陰影中,再領出小船,在前往河漕碼頭的途中把屍體藏進船內,待運貨搬貨時將裝著屍體麻袋混在糧包中一同搬上岸,趁著收工或無人留意時將屍袋放到石器鋪門口。

史都尉帶著兵卒排查了小船行與河漕碼頭之間的河道,在一處小橋下發現有重物拖拽的痕跡。當晚下了下雨,泥土被打濕,拖拽時留下了較深的印記。

裝著計福妹屍體的麻袋上有泥土和草屑,與此處的一致。

可惜神秘人當晚使用的小船送回船行後即被清洗。小船每日都使用,每次用後都會洗,那晚搬運的糧包也發往各處,相關痕跡無法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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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聽到此處,思索道:“凶手是臨時想到利用厲毅棄屍,還是早有預謀?”

白如依雙眼明亮,向柳知一抱拳:“大人正問到關鍵。”

厲毅這樣的船工,到碼頭上工或隨船去外地都有固定的日期,他上夜工一般是前一個單數日到後一個雙數日之間的一夜。

厲毅的媳婦前年過世了,沒續弦,也沒孩子,一個人住在小巷內。是凶手計劃的完美人選。河槽碼頭的其他船工都與家人同住。

被害的五名女子,隻有計福妹的店鋪和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在河道附近。

凶手僅利用厲毅處理了計福妹的屍身。

那麼,凶手是臨時起意殺了計福妹,又臨時想到用厲毅棄屍,還是謀劃了一段時間?

白如依請柳知看錄冊的某一頁,上麵將幾位女子的失蹤和屍體出現時間順序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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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欣蓮,九月十六,失蹤,九月十八清晨,屍身出現在鮮果鋪門前;

戴好女,九月二十六,失蹤,九月二十八日清晨,屍身出現在銀器店門前;

簟小筠,十月初五,失蹤,十月初八清晨,屍身出現在藤編店門前;

計福妹,十月十二,失蹤,十月十四日清晨,屍身出現在石器店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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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簟小筠之外,另外幾名女子都是雙數日下午失蹤,隔一日之後,屍身被凶手在另一個雙數日清晨遺棄到一家店鋪門前。

是巧合嗎?

且,凶手似乎偏愛有六和八的日期。

柳知凝望冊頁:“幾名女子中,隻有簟姑娘失蹤之日是單數日,隔了兩日,屍身才出現,仿佛凶手刻意為了等到初八這日一般。又唯獨計氏失蹤日是十月十二,遺體出現在十月十四日清晨,沒有六和八這兩個數字。”

其中是否暗藏玄機?

白如依道:“雖無直接證據,但在下覺得,凶手盯上計氏應不是臨時起意。”

計福妹身上必有特彆令凶手在意之處。

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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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和史都尉一行又詳細調查計福妹的生平。

查案時,往往會遇到一種很令人無奈的情況——被害人遭逢不幸,親友們心懷悲痛,又覺得逝者已矣,於是隻說被害人的優點與善良之處。哪怕昔日常講被害者是非閒話的人,此刻也或萌發良知,或敬畏幽冥,對被害者僅滿口稱讚。

尤其在官差麵前。

想發掘真相,需得先戳開一個口,才能釣出更多內情。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有一張現成的好牌——既猥瑣,又熟知城中各種秘聞的鮮戴。

史都尉和白如依先向鮮戴詢問了計福妹的情況。

小牢房中,鮮戴麵前,白如依將那本蝶花美人圖冊翻到畫著計福妹的那一頁。

計福妹遭逢不幸時所穿蝶花衫裙是鬆花色,但圖冊上,計福妹身著的蝶花衫裙是胭脂色,畫像一角繪著一枝芍藥,題字曰——

「玉色凝若太真影,嬌容傾國倚欄開;憐惜柔枝無根骨,逞向風雨即摧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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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將這幾句念了一遍。

“鮮老板實一雅人也,每幅畫上的題句都寫得有情有味,耐人咀嚼。”

鮮戴乖巧地垂著頭:“先生折煞小可,韻都不太對,更無平仄對仗,說順口溜都抬舉,不堪汙都座和先生的眼睛。都座和先生想問什麼請儘管問,這般客氣小的擔不起,怪怕的。”

白如依道:“鮮老板爽快,在下也不繞彎子。實是讀了冊子上的句子,覺得你肯定認得計氏,知道她的事,無根骨,逞向風雨之詞,必有緣由,還請鮮老板賜教。”

鮮戴已徹底明白,隻有讓史都尉和白如依快速抓到真凶,自己才能真的平安無事,於是十分爽快,將所知一切統統倒出。

“都座與先生必已查過計氏,她娘家的豆腐店在城裡太有名了,她從小到大好多事城裡的人都知道。不必問小人,找幾個住得離她娘家近的有些歲數的本地人,一詢問也能知道。先說她娘家那個豆腐店,在城裡開了百十來年了。傳言計家祖上救過一個道人,道人傳了他家豆腐方子當答謝,確實任誰家都做不出他家豆腐細嫩鮮滑的味兒。而且計家的姑娘也都長得特彆標致……”

計福妹的爹計真是嶽父命,一輩子隻有三個閨女,喜姐、福妹、愛妹。都如花似玉,好似雪堆瓷塑的美貌。姐妹三人小時候,若逢城內有廟會市集,常被叫去扮觀音大士身邊的龍女,或王母娘娘身旁的小仙娥。

“恕小人對逝者不敬,冒昧說一句,這幾位仙逝的女子中,論性子,計氏肯定是最厲害的一位。都座與先生隻管去問她的街坊與娘家的老鄰居,即可知她性格為人。這女子一世掐尖要強,不肯吃虧,偏總選不對路。她這個相公,就是搶她大姐的,誰知道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把個米家公子,讓她妹妹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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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處,鞏鄉長不禁又開口:“方才捕頭說,計氏的相公體弱多病,好像也沒什麼錢財,生意亦是計氏支撐。如此男子,竟令親姐妹爭著嫁,莫不是一位禍水美男?”

桂淳含蓄地道:“不好多評論相貌,桂某當日見時,計氏的相公已病了多年,模樣必有改變。聽說當年是挺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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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福妹的相公鞠益滿家與計真的一位老友家是舊交,他父母雙亡家境衰落後,經那位老友介紹到計家豆腐店當學徒。這個出身,加上忠厚勤勉,計真十分鐘意,才會相中他給長女做上門女婿,將來一同繼承豆腐店。

詢問鮮戴之後,史都尉白如依一行再四處問話,所得與鮮戴的話相近。計家的不少遠親舊鄰或直白或委婉地說,計福妹嫁給鞠益滿除了相中他之外,可能更是為了跟她姐姐較勁。

計家三姐妹,姐姐喜姐穩重聰慧,小妹愛妹乖巧俏麗,計福妹模樣最出挑,從小就是個小爆脾氣,開朗潑辣,愛說愛笑,又一向要強,跟個小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小時候和街坊的孩子玩,一群孩子都不敢惹她。鄰家男娃向她姐妹三人起哄,被她一通罵,罵到哭。她最有名的事跡,是八歲時在廟會扮小仙娥,幾個男娃想拉她裙子,計福妹一手掄起花筐,另一手搶過旁側小仙童懷抱的木雕如意,朝著拉她裙子的小娃一通亂打。幾個娃被揍得鼻青臉腫,幸虧小姑娘力氣小,挨揍的都沒受重傷。

因這樣的性子,計福妹小時候常被祖母和母親教訓,但她爹計真最疼她,給她起了個小名“虎妹”。

計家的幾位老鄰居回憶,計福妹在外麵護著姐姐和小妹,在家裡又有點窩裡橫。她小時候母親幫她梳頭,她覺得梳得沒有姐姐的漂亮,便鬨著非把頭發散開了重梳。待她自己會梳妝了,亦天天等姐姐妹妹梳妝完畢再打扮,定要當最出挑的。

她心氣兒高,又聰明靈巧,年紀很小就會裁衣,做頭花,將舊衣翻改新樣式,把胭脂加花汁調成新顏色,總能搗鼓出新花樣比過姐姐妹妹。喜姐和愛妹也不客氣,常拿她改好的裙子穿,偷她調出的胭脂用。三個女孩在屋內院子裡吵打成一團,打完了又嘻嘻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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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喜姐是長女,一早定下由她招個入贅女婿,繼承家業。

誰料某一日,福妹和鞠益滿一同來到計真夫婦麵前,說他們二人情意相投,已私定終身,求計真夫婦成全。

計真大怒,沒想到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大徒弟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引誘了自己的愛女。反是計福妹的母親鄒氏震驚之後恢複理智,勸夫君同意他二人的婚事。

眾人都暗猜,計福妹應是不服氣由喜姐招婿繼承家業一事。她一向要強,覺得父親最疼自己,為什麼繼承家業的非得是姐姐,所以先下手為強,以為嫁給鞠益滿就能取代姐姐繼承豆腐店,沒想到計真隻同意她二人成親,但讓福妹和鞠益滿婚後立刻搬出去。

“男子成家即可立身,鞠益滿從今後就出師了,不必再當計家學徒。店內暫時不招幫工,由你自行立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福妹嫁了姓鞠的,便是鞠家人,住娘家不像話,跟著夫君去本分過活吧。”

鄒氏本以為計真隻是一時震怒,日後還有轉圜餘地,未曾想計真一直不同意計福妹和鞠益滿搬回計家。計真夫婦又選了另一名穩重踏實的學徒戚津做喜姐的夫君,與長女一家一起生活至今。

計真向鄒氏道,他雖一直最寵愛福妹,但傳承百年的鋪子不能丟在他這一代手裡。如果把福妹和鞠益滿夫妻也留在計家,鞠益滿知道自己曾經被當作繼承鋪子的贅婿人選,福妹一向好勝,不服姐姐,夫妻倆將來必會與長女喜姐夫婦及下一輩起衝突。豆腐鋪這一點小家業,兩三間窄門麵,哪容得下撕扯。一撕,家便要散,鋪子就得敗。他再疼福妹,也不能容這樣的事情發生。福妹跟著鞠益滿吃再大苦,都不能讓他們搬回計家。

親戚鄰居亦感歎,一切皆命,人莫算太精,計福妹本想先下手為強,搶姐姐的夫君,繼承鋪子,誰料圖謀不成,反而丟了她自己真正的大福氣,千載難逢的佳姻緣。

城中大財主米家的小公子原本早已傾慕計福妹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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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小公子似是從小就看上了計福妹。計福妹小時候常在廟會扮龍女和小仙娥,米小公子曾見過,目眩神迷,將計福妹的倩影深刻進心中。

長大後他經過計家豆腐店,向鋪內張望,看見計福妹,更心動不能自拔。據說還借口路過口渴、買碗豆漿喝、突然想喝杏仁豆花等理由,到鋪子中接近計福妹。

可計福妹命裡沒這份福氣。她一向愛揀鮮枝,偏見了出身富貴的米小公子,沒一點好顏色。

“滿大街茶樓酒館,哪裡喝不得,非到我們這小門臉裡買豆漿?”

“他家那麼大個宅子,廚子幾十個,能不會做豆花?”

“長得眉清目秀卻是個小齷齪鬼兒,以為心裡那點小算盤旁人看不出,嗬嗬——”

……

有一日,米小公子終於鼓足勇氣,尋到機會,趁著計福妹出門的時候攔住她,欲傾吐愛意。

據當時恰好路過的老鄰居回憶,計福妹看也不看米小公子,冷酷似冰地道:“公子請放尊重些,小女雖是尋常人家出身,也知禮儀規矩。望公子持重身份,秉守禮節,日後勿再滋擾。”

言罷即拂袖而去。

米小公子訥訥站在原地,臉憋得通紅,一轉身,卻見跟在計福妹身邊的計愛妹凝望著他。

愛妹明眸中流露不忍,向他微一笑,福了福身,低頭離去。

米小公子心中突然漾起彆樣漣漪。

他想起,之前去鋪子裡買豆漿豆花時,亦是這雙美目微帶憐憫地看著自己……

米小公子心中漣漪漸漸成了小小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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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戴和一些老街坊分析,計福妹不理米小公子,並非她不愛慕榮華富貴,而是她更要強愛臉麵,覺得米小公子肯定不能娶她當正夫人。米家比計家富貴太多,但算來同是經商人家,如果姐姐招了贅婿,繼承豆腐鋪,她卻給人當妾,或是壓根兒是露水姻緣,米家大門都進不了,豈不顏麵無存。

“像米家這樣的人家,哪會跟我們做親家,這些闊少爺都風流慣了,我可不是他以為那種女子,不吃這份虧!”

萬沒想到,米小公子竟非風流客,而是百年難遇的癡情種,拚力鬨死鬨活,明媒正娶了計愛妹。

姐姐繼承家業,妹妹當了高門大戶的少夫人。計福妹心情如何,外人難說。

她嫁給鞠益滿,搬離計家後,鞠益滿沒什麼積蓄,她自己也沒什麼私房,靠著母親鄒氏偷偷塞的錢,夫妻二人在城東一處便宜街巷租了個小院,做了一輛小推車,每天到碼頭賣豆花。

起初計福妹在家做豆花,由鞠益滿去賣,但鞠益滿性格木訥,不會招攬客人,計福妹遂親自出攤。

碼頭魚龍混雜,所幸計家是明州城老門戶,計真也跟一些鎮得住場的長輩有點交情,沒多少人為難他們夫妻。

計福妹伶牙俐齒,會招呼客人,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調戲,她也能懟回去,起初有點得罪人,漸漸學會處事,罵歸罵,吃不了虧,又讓人存不了氣。加上她生得美貌,閒漢們雖有猥瑣歪心,卻無狠毒之意,都覺得這是個有意思的小娘子。

如此擺了幾年攤,掙了些錢,計福妹又鼓動相公,在河漕碼頭附近賃了一處小門臉,將小攤變成小鋪,即是福滿豆花鋪。

開起這間鋪子不久,鞠益滿害了一場大病,從此落下病根,渾身無力,不能多勞動,也不能看太多人來往,聽太吵的聲響,否則就頭暈眼花站立不穩,甚至昏厥。

如此,計福妹隻能讓相公在家調養,鋪子裡由她獨自支撐。

街坊中有人議論,說不定這樣計福妹更高興。她一直要強,喜歡當家作主,鞠益滿脾氣好,總是順著她,然肯定沒有完全一個人說了算來得痛快。

計福妹生了三個孩子,又因開著鋪子常要試吃,比少女時豐腴了不少,但美貌無損,反而更添嬌豔,碼頭上的人都稱她做「豆花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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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戴與很多老街坊都說,計福妹從小到大肯定沒少得罪人,可又想不出她會與誰結下要命的仇恨。

她每天忙著店裡,又要顧著家裡,舉動都在親鄰的眼皮子底下,加上男子們雖傾慕她的美貌,卻也畏懼她的脾氣,都道此女是“荊棘條上開了朵芍藥花”,確實她作風上無可挑剔,絕無不三不四之事。

福滿豆花店在河漕碼頭算獨一份,近來亦未聽說有什麼人想開同樣的店。當前所租門臉是計家一位舊友的產業,計福妹交租很爽快,從無拖延,隔一段時間會整修裝飾一下店麵,鋪子打理得乾淨整潔,鋪主很滿意。即便計福妹的店鋪搬走,這個門臉也不愁出租。

在豆花店搭幫的三位老婦與附近的店主都說計福妹是個豪爽人,與人交往絕不讓人吃虧。平日灑掃店鋪門前,常連鄰鋪的也一起掃了,亦未侵占過鄰鋪的地盤。她做事剛強,但從不背後說人閒話是非,也不好算計。如此,應也無任何深刻的利益之怨。

鮮戴積極地幫著史都尉和白如依分析:“若這幾位女子都是一個人殺的,小人覺得,首先,這人必喪心病狂,萬惡不赦。再則,他是不是瞧著這種有些勁勁兒的女子,特彆不順眼……”

說罷,他自又一咂舌。

“不過,鐘家的那個小媳婦,可是嗲酥酥的,一點兒也不軸哪……”

他歎了口氣:“小人不懂查案,此案定要英明的都座與睿智的先生才能解開了,小人盼著早日洗脫冤屈。”

白如依似笑非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本也覺得,鮮老板著實不像凶手,原打算懇請都座早日將你放了。不過,方才的一番剖析,讓在下想到,查案時,凶手往往特彆喜歡提供線索,好將查案之人引向彆處……”

鮮戴苦下臉,連連喊冤,又道:“小人知道,先生是逗我呢。眼下案件未分明,小人肯定出不去。但小人相信頭頂青天,有大帥府君都座和先生在,小人必會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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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鄉長與常村正聽到此處,又插話。

“小可方才就猜,是不是這些女子都與經商有關。現在越發覺得像了。說性情,洪氏並不剛強,戴氏隻是不願由人擺布,並有些孤僻,處事也算柔順。隻有出身這點相通。”

常村正頷首:“當下尚未聽到最後一位,不過前四位,確實,無需夫君,也能過活。”

另幾位知道答案的仍不做聲。

桂淳道:“某正要說,大帥府君都座和白先生也做過類似推測,二位便先猜到了。”

鞏鄉長啊呀一聲:“捕頭又如此說,莫非舅爺與我仍沒猜中?請捕頭趕緊解惑。”

桂淳抱抱拳,接著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