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婚,眾人齊聚,人多紛亂,說實話,那時候他並沒有對台前那位鳳冠蠶服的女娘有過多印象。後來散席,他想同主人家告辭,尋見王妃時,她似乎正與紀五娘子爭論,便也沒正經打過照麵。
直到今日在街上偶然撞見。他還從沒見過哪位女娘像她那樣果敢冷靜、英姿颯爽;從沒見過哪位女娘,敢於拆穿惡行,不惜踐踏自己的華袍,也要嚴懲壞人。
隻一眼,他便確定,她一定懂他,他們是一類人!
念頭觸及街上擒賊的一幕幕,薛望清感覺周身血脈都沸騰起來。
他不敢再想,趕緊用大袖籠住輕顫的指尖,深深埋首,藏起激蕩的目光,
“昨日,薛某在拜堂時遠遠見過王妃,後來在王府花園內也遇見過一次。”
“哦?”
陸蔓裝作流露出極大的興趣,繼續套話,
“我怎麼不記得了。薛郎在花園遇見我時,我在做什麼?”
“那時紀五娘子也在場,說著‘紀大將軍今日班師回朝’雲雲,言語間似是有些不滿王妃……”
意識到自己失言,他趕緊寬慰,
“王妃莫放在心上。紀府與王府都在競爭禁軍統帥,紀五娘子自然會那般詆毀王妃……”
越說越解釋不清,豫章王府和紀將軍府都是得罪不起的,薛望清索性憨笑著擺擺手,不再言語。
不過,知道這些也夠了。陸蔓冷靜下來,思緒在腦海裡飛逝,自個兒盤算了一會兒,又問薛望清,
“薛郎當街幫我教訓紀郎,眼下又說出這番話。難不成,薛郎與紀府有什麼過節?”
“沒有。薛某南遷而來,無從插手大梁朝政,就事論事罷了。”
薛望清目光坦蕩清明得驚人,讓陸蔓本能的相信他。
她輕蹙秀眉,話及此處,她漸漸對薛望清這個人更感興趣,“可方才,薛郎明明認識紀子輝,緣何不言?把自己拖進臟水。”
薛望清朗笑著反問她,“王爺也認識紀常侍,他為什麼也裝聾作啞?王妃要是好奇原因,不如回府詢問王爺。”
那能一樣嗎?
李挽裝聾作啞、看似幫她,實際還不是想借她這位新王妃的手,嚴懲紀家。
可薛望清不同,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是北來豪族,與紀家素無恩怨,在建康也無欲無求,今日種種,又是為了什麼?
陸蔓舉步不前,神色不安得很,薛望清最終耐不過小女娘炯炯目光,坦言道,
“王妃彆再多心。進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惡。薛某隻是碰巧頗為認同王妃今日言行罷了。”
他配劍身後,回身時,揚起一陣春風,吹開飛翹的馬尾,劍眉星目溢出灼灼光華。建康宮的厚重宮闈也困不住這個嫉惡如仇的少年郎。
“原來如此,”陸蔓輕輕一笑,一麵之緣,談不上信任,心中些許青睞罷了。
“薛郎俠肝義膽,可堪大梁兒郎的表率!”
沒想到小女娘盛讚有加,倒誇得少年郎不覺又紅了耳尖。
送走薛望清,天色已經暗下。
陸蔓坐在天淵池邊的水榭裡,等宮人提燈來接。
這個時節的建康大多陰冷,落日躲在雲後,從縫隙裡艱難的透出幾縷並不明亮的光來。
從薛太後和薛望清的言辭裡,東拚西湊,陸蔓大概已經明白,李挽娶她與遴選禁軍都統有關,今日偏袒她懲治紀家,也與此有關。
她猜測,所有的一切,應該都牽涉到李挽和紀勇男爭奪禁軍控製權。
那麼原主割腕,是不是也與任命都統有關?
紀家五娘子昨日與原主發生了口角,是不是原主通過紀五娘子知道了什麼,因此被李挽要挾自儘?
也有可能大婚已成,李挽單純覺得她沒有利用價值了,直接滅口。
所以,他今天見她陰差陽錯捉拿紀子輝、捉住了紀家把柄,才會覺得震驚,才會在軟轎裡同她說“不是全無用處”之類的話。
總之,有了這種種原因,是李挽殺害原主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
而眼下,她必須儘快弄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然後,儘快消滅李挽!
這不隻是為了大梁,更是為了自保,為了在這個地方平安的待下去。
陸蔓翻來覆去思慮起對策,不知何時,周遭悄然黑透。
烏雲漸漸漏下碎雨,在池麵濺起雜亂無章的鼓點,那華燈便躲在雨幕後,亮起冷清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