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今年,他的父親被卷入了將軍立嗣的紛爭,與兄長母親一同被賜死,他遠在寺廟,雖未受波及,卻也再沒有人保護他。
早就覬覦他美貌的主持迫不及待地要為他進行稚兒灌頂的儀式,好讓他成為自己的。
圍繞著光,無數邪頭與低語如同瘴氣一般流淌,鬼切不以為意,他隻是凝視著邪念中央,不能說話,安坐於觀音前無聲誦經的孩子
之前就是這樣,他早習慣了。
從他化為刀靈,現於常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圍繞著源賴光的,除了妖的憎恨,還有,人的欲望。
無論男女,想得到、想占有、想吞噬——
恨到夜夜詛咒,嫉妒到發狂,愛到想活生生把他的心臟吞下——
在鬼切眼裡,那些狂暴渾濁得幾乎可以觸碰到的欲望,宛如巨大的黑色風暴,而在暴風的中央,是他如鶴的主人。
源賴光知道一切,但源賴光不在乎。
妖的憎恨也好,人的執念也罷,對源賴光而言,隻要不能被他所用,就毫無意義。
不在乎任何人的愛,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憎恨,這樣的源賴光,就某個意義上而言,遠比他要更像個妖怪。
曾經有一次,賴光去赴宴,鬼切為他披衣,在那個男人即將踏上牛車的時候,彼時還是付喪神形態的鬼切拉住他的衣袖,有點惶急地說,主人,那人心懷不軌。
源賴光當時隻笑了一下,輕聲道,我知道。
“那主人帶我去。”
“那可不行。”賴光輕笑,眼睫是垂著的,襯著他一身蘇芳色的狩衣,顯出一種與他往日清冽不同,雍容的美貌。
男人纖長的指頭撩起他滿肩烏絲,再看著那鴉羽般漆黑的發從冰白色的指尖掠過。
“我不允許任何人碰我的鬼切。誰都不行。”源賴光這麼說著,像安撫孩子一樣拍了拍他的頭。
怎麼來著?啊,對,他當時為了這句話感動得不能自已,發誓拚儘一切也要守護源氏,守護……賴光。
不,不為源氏,隻為了源賴光。
是啊,他後來確實也這麼為賴光做了,他在戰場上戰到筋疲力儘,幾乎站都站不住,眼前是黑的,隻能靠著手中一柄長刀支撐身體,他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向賴光而去,根本沒有思考,他拚著最後一點力氣,飛身而上,為賴光擋下了致命一擊。
鬼王全力一擊透胸而過,他感覺到自己的血飛濺而出,意識也在飛散。
在他意識飛散的末梢,他居然有些微的驕傲。
你看,能濺在源賴光身上的,隻有他的血。
鬼王又怎麼樣,隻要他在,也不能流賴光一滴血。
是啊,所以到最後,殺源賴光的,也隻能是他。
隱身於樹上的大妖無聲地笑出來,他笑到不能自已,單手捂著臉,一雙血紅色的眸子從指縫間看著那個跪在觀音像前的孩子。
他無聲地向那個稚嫩的背影說:“源賴光,我和你,都本應堂堂正正了無遺憾的死去。”
可是現在,誰也不能了。
他們隻能這麼彼此憎恨著、糾纏著,一次次往複著殺和被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