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首先看到的是如盛夏瀑布一般烏黑的發絲。
頭發紛亂,那人的麵孔半掩,從鬼切的角度看去,隻能看到一痕瓷白色的下頜。鬼切麵前的火堆劈啪了一聲,那人不在意地把長發攏了攏,露出了隨著火光而躍動明暗的半張麵孔。
鬼切呼吸猛的窒住——
那是半張眉目如畫的麵孔,也是他熟悉的麵孔。
——源賴光——
是源賴光!是源賴光救了他?!
他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而就在那人朝鬼切的方向轉過來的一刹那,鬼切聽到了自己微微抽氣的聲音——
那是一張隻有半麵完好的麵孔。
另外半麵,橫亙著黑紅交錯,瘢痕重疊,幾道交疊的猙獰傷口。
那人的耳朵動了動,向鬼切所在的方向試探性的走了一步,“你醒了?”
鬼切腦子還是空的,他本能地啊了一聲,那人似乎鬆了口氣,隨即想起什麼似的,飛快把頭發拉下來,擋住半張麵孔,“抱歉,嚇到你了吧。”
說完,他又往鬼切的方向走了幾步,好不容易從“源賴光救了我”和“源賴光毀容”了兩個巨大衝擊裡平複的鬼切才發現,這個人,始終閉著眼睛。
他是個瞎子,他看不到。
把鬼切從山裡背回來的這個人,是個雲遊賣藝的琵琶法師,行至這裡,被大雪阻路,出去撿柴的時候撿到了鬼切。
這個人,也叫賴光。
“是從師父那裡傳下來的名字,我們這個流派擅長說《大江山十二草子》和《山姥》,就被冠上了賴光這個名號,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三代了。”青年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乾糧掰碎,投到鍋裡,鬼切幾乎沒在聽他說話,隻是全心全意地看他。
他的聲音也和賴光一模一樣。
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刹那,鬼切才恍然地意識到,他沒有聽到賴光的聲音,已經數百年了。
這一次和之前三次都不一樣。
除了發色和半張燒毀的麵孔之外,無論是聲音舉止,甚至於細小的習慣性動作,他麵前這個人都和賴光完全一樣——就像是他曾全心全意侍奉過,然後欺騙他背叛他的那個人,經過了數百年的光陰,終於重新坐到了他麵前一樣。
他應該立刻揮刀斬殺了他。
但是鬼切沒有。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
上一次姑且還算有惡意的好奇心支撐,這次呢?
鬼切不知道。
他就這麼在一個荒山破敗的山居小屋裡,墊著乾草,坐在泥地上,看著對麵的青年熬一鍋一點都不好吃的粥。
他不說話,看不見的青年不以為意,傾身嗅了嗅味道,摸索著要把鍋子取下來,哪知剛一碰就燙到了手,疼的一縮,鬼切才後知後覺地驚覺:這鍋粥,是為他煮的。
一個盲人,在陌生環境,吃飯團就夠了,用火實在太危險。
但是賴光認為,剛醒過來的鬼切需要熱騰騰的食物,哪怕是一口並不好吃的熱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