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光被他壓在地上,現出鬼相的大妖伸出指尖,虛虛描摹著琵琶法師的容顏,他微微笑了起來,血紅的瞳孔映著賴光一半清俊一半猙獰的容顏。
狹小的空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鬼切聽到了自己呼吸的聲音,然後於這漆黑的寂靜中,人類青年忽然慢慢抬起手,摸索向大妖的麵孔。
鬼切聽到賴光清冷的聲音如同一串掙碎的玉珠,濺落在這一片深晦裡。
他終於輕輕觸上鬼切的麵孔,他說,你很難過嗎?
鬼切心底那些怨毒戾氣忽然瞬間消散,他略微起身,看向賴光。
鬥笠飛在一旁,他長發狼狽散開,閉著目,神色卻是安靜的。
感覺到身上的壓力消去,賴光一節一節地把自己撐起來,他略整了整衣服,恢複端坐的姿態,雙手攏在膝上,朝向鬼切所在的方向。
“……為什麼這麼問。”鬼切聲音乾澀。
“……就是,感覺到了。”這麼說著,琵琶法師略側了側頭,他看起來有點遲疑,但最後還是伸出了手,碰了碰鬼切的麵孔。
琵琶法師的手乾燥、穩定、指尖有繭,鬼切聽到呢喃一樣的輕語,“……我以為你哭了……”
賴光的聲音若跌入泉水裡的珍珠,是冷的,然而瑩潤。
“……你對所有人都這樣?”
“不……隻有你。”
鬼切看到琵琶法師動了動唇角,顯出一個極其輕微的笑弧,“……也隻救過你。”
說完這句話,賴光覺得一陣風從自己指尖掠過,他試探性地向前探了探手,不出他的所料,他麵前空無一人。
那個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安土城的町下,專為遊女接客用的色茶屋有十數間之多,賴光所在的高野屋是最大的一間,常年有十數名遊女,像他這樣的琵琶法師都有兩個。
賴光就住在高野屋的後院,一旦有客人想要聽曲子,就會有人來叫他表演。
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為了女人,聽段草子是額外的消遣,但是好在冬夜漫漫,就算是枕在女人的膝蓋上也太過無聊了,來這裡的恩客多半會叫他彈上一曲,生意還算不錯。
那天那個曾被他所救的古怪客人離開後就再沒來過,但是勝在出手大方,給了他半分甲州金的賞錢,除去必要的部分,剩下的錢剛好夠他去買了一個從唐土過來的新樂器。
就在他幾乎要忘記那個古怪客人的時候,那個男人再度出現了。
最近的天氣都非常糟,客人出奇的少,店裡僅有的幾位客人,也早早就帶了遊女去房間休息,宵禁已到,不可能有新客人了,賴光準備就寢,就在他脫下外衣的時候,格柵忽然洞開,極其濃烈的血腥氣和狂風席卷而入!
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和腳步聲,卻感覺一隻手撫上他的麵孔。
那隻手是冷的,但是上麵有粘稠而滾熱的液體,風一吹,液體迅速變冷,粘膩地貼附在他的麵孔上,腥臭刺鼻。
——那是新鮮的人血。
賴光看不到,但是他知道來的人是誰。
他抬頭,就在這瞬間,他被擁入溢滿血腥,冰冷的懷抱。
鬼切是在空中亂飛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賴光的名字的。
他那天從賴光麵前落荒而逃。
鬼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也不知道自己要逃避什麼,但是當他聽到賴光那句隻有你的時候,隻覺得胸口有什麼炸開了。
腦海裡有東西叫囂著蠢蠢欲動,但是他不敢想,甚至於不敢去正視那即將破土而出的是什麼,就倉皇地從賴光麵前狼狽逃開。
源賴光之前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源氏的家主不會在任何情況下對任何人說,隻有你。
但是現在,賴光對他說了。